第28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19)(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36 字 2020-08-30

沒吃過韓岡的虧吧?

章惇心中的欣喜滿載著惡意。(_)當年司馬光在殿上,罵王安石,罵呂惠卿,罵曾布,就是沒怎么罵他章子厚。這讓章惇當年倍感屈辱——他進入新黨核心要比呂惠卿和曾布要晚,當時的地位也不算很高。

韓岡從來都不是善茬。關鍵是他與人相爭時,總是先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就算不擅文辭,不識典故,家世又缺乏底蘊,但韓岡通過一樁樁功績讓自己變得無可替代。能作評判的天子、皇後,皆盡左袒,當然是常勝不敗。

也就在道統之爭上,天子偏袒新黨,讓韓岡無所施為。可終究還是因為保住皇嗣,不敢把事情給做絕了。

章惇曾聽韓岡說過,他當年去京西任職,拜見了富弼,拜見了文彥博,洛陽元老一個都沒漏過,卻唯獨沒有見到司馬光。

要是司馬光早見過韓岡,甚至在他身上吃過虧,如今也該吃一塹長一智了。可惜,根本就沒有機會。昨天的會面,據說韓岡完完全全是個守禮晚輩的模樣,想必司馬光也不會想到韓岡一轉眼就能提刀砍上來。

為了保護新法,韓岡可是比任何人都要積極!

轉過臉看看張商英等御史,章惇眼神冰冷。韓岡和司馬光之間交鋒,絕不是為了區區一王珪,如果看不到這一點,那就別想再有出頭的機會!

成了韓岡攻擊司馬光的跳板,張商英已經被踩得暈頭轉向好半天。不過他決不願服輸,他還可以去攻擊韓岡,可來自章惇眼中的森森寒意讓張商英不敢再稍動半步。

他是章惇開拓荊湖時提拔起來的,之後犯錯被貶,又是得到了章惇的提攜。再後來,因為要表現御史的風骨,與章惇逐漸生分。但現在,能救自己的,只有與韓岡情誼深厚的章惇。

張商英終於是確認了,這已不是針對王珪的交鋒,而是新舊黨爭的再起和延續。想到自己竟然被彈劾宰相的金光蒙住了眼,沒看到金光後的無底深淵,悔恨如同毒蛇噬咬著心臟。

要徹底站到舊黨一邊嗎?張商英想著。新黨這邊已經無法立足了。

只是殿上的局勢,卻讓他不敢下此決斷。

司馬光剛剛出頭,甚至僅僅是迂回式的攻擊,就已經被警惕性極高的韓岡打得不能翻身。他身後的舊黨,又怎么可能例外?

韓岡還不到三十,章惇、呂惠卿、呂嘉問等人也不過四旬出頭。新黨當年被稱為新進,如今十年過去,卻全都成為了朝堂中堅。而舊黨……張商英看看司馬光和呂公著已經白多黑少的須發,這讓人怎么對他們有信心?!

張商英猶豫不定,舒亶也猶豫不定,所有站出來的御史,一時間都沒有決定是撕破臉皮全然站到舊黨一邊,還是暫時忍氣吞聲,企盼不會有太重的處罰。

他們的窘相,全都落到了朝臣們的眼底,幸災樂禍的笑意也在他們的眼神中交匯。

司馬光是新晉的太子太師,而且是天子在病榻上任命的,近似於托孤重臣的身份,絕不會被論以重罪。韓岡指稱他是心疾,眼下的結果最多也只是回洛陽養病。

但一應犯錯的御史,可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韓岡攻擊的是他們的品德問題,不是論事的對錯。一名御史,必須要維護自己的獨立性,只向皇帝或是皇帝的代理人負責。

彈劾王珪無所謂對錯,即便失敗出外,照樣能將名聲打出去,日後東山再起,只會升得更快。可前後論奏不一,跟著司馬光合唱,卻是一名御史絕不該做的事。韓岡的彈劾,等於是從根子上斷了他們的進路。

烏台監察百官,乃是兩府之外,朝中百司數一數二的清要之地。御史們得罪的人不少,惹來的嫉妒也不少。

不少朝臣都在幸災樂禍的看著殿中的十余位御史,大半個御史台方才都跳出來了,皆在韓岡的攻擊范圍之內。失去了向皇後的信任,又沒有大義傍身,根本就不可能脫身出來。

御史台要大清洗了。

也有些人在看呂公著,舊黨赤幟就要成了瘋子,不過舊黨在兩府中的代表卻讓人納悶的沒有動靜。

朝臣們分了心,對於司馬光的關注也就少了許多。但韓岡卻仍在警惕著那位猶然立於大殿中央的太子太師。

漲紅的臉色已經漸漸恢復正常,表情中也找不到了憤怒的成分。當司馬光平靜無波的視線移過來的時候,韓岡的心中甚至敲響了警鍾:

他還沒有服輸!

想想也是。要是能這么干脆利落就贏了自家岳父的老對頭,那還真是小瞧了名傳千古的史學大家,更小瞧了自家岳父。

不過韓岡不懷疑自己是否能得到勝利。天子和皇後可以不需要司馬光,卻不能不需要他韓岡。就像熙寧變法。縱然天下士大夫中多半傾向舊黨,甚至地位越高的,反對得就越激烈,讓王安石只能選擇呂惠卿等新進為助力。可新黨照樣笑到了最後。國家需要新法,天子需要新黨,舊黨即便勢力再大,根基再深,也只有失敗一途。

司馬光自然不可能贏了自己。只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局韓岡不想要,皮洛士式的勝利等於是失敗。

「司馬卿,還是先下去歇一歇吧,有病得好好養著。」向皇後看著文德殿中已經看不到東西班列的文武群臣,覺得還是將禍亂之源先給清出去比較好。

何況現在司馬光受到的刺激太大,若真的在殿上發病,他一生的聲名都要喪盡了。讓他下去先歇一歇,應該不會錯。

這當是常聽人說的,要維護重臣的體面。向皇後想了想,自我肯定的點了點頭。

殿中又安靜了,注意力的焦點回到了司馬光的身上。

司馬光遽然抬頭,憤怒的血色重新充滿了他的眼中。

「韓內翰乃是葯王弟子,既然說臣病了,那臣當真是病了。」司馬光的聲音顫抖著,激盪的心境從話聲中透出,「熙寧二年新法施行,至今已有十二載。其中連年戰火,災異頻頻。縱有煌煌之功,可民生之困苦,條條種種實是數不勝數。臣之病,非為己病,實為天下而病……」

他停了一下,輕吐了一口氣,仰起的面孔上甚至能看見溢出眼角的淚水,最後,他猛然怒喝出來:「若說臣有病,臣的確已經病了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