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23)(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76 字 2020-08-30

王安石這段時間在城南驛的作息習慣很穩定,此時乃是午後時分,他一般是不見客的。但王安石應該已經是知道了朝會上發生的一切。

刑恕冷笑了一聲,不知道那位平章軍國重事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那位女婿的?

昨日席上謙和有禮,今日殿上便翻臉無情。就算是親如翁婿,恐怕也是適應不了吧?

但私誼歸私誼,國事歸國事。當年王安石能為變法事與多少好友割席斷交,今天若是知道司馬光大敗虧輸,當是擊節叫好的為多。

唉……搖搖頭,又是一聲長嘆,刑恕別過司馬康,向驛館外走去。

司馬光的頹態,他方才看得分明。躊躇滿志的跨進文德殿,結果卻是丟盔棄甲,一敗塗地。失去了唯一的機會,有生之年當再難入朝,如何不頹唐?

不過刑恕並不認為這是司馬光能力不足,實乃天數耳。

司馬光選擇的時機和手段,不可謂不妙。在極為有限的時間內,已經是做到了極致。就算是刑恕現在再來回想,也覺得司馬光借彈劾王珪來張起沉寂已久的舊黨聲勢,並宣告自己重回朝堂,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最為上佳的選擇。

尤其是在御史台已經群起而攻的時候,搶先一步對王珪給出決定性的一擊,不但能借助已有的聲勢,也讓御史台根本沒有辦法調轉槍頭,只能追隨在後。

讓整個御史台為王前驅,難道還有其他更好的手段嗎?

可惜還是失敗了。

時也命也!

留中也好,拒諫也好,反駁也好,皇後可能的反應,司馬光肯定都做了預測。而其他臣僚,無論是韓岡、章惇,還是蔡確、韓縝,包括下面的御史,以及一干有發言權的重臣,也定然都做好了針對性的計劃。

在朝會上發難,本就是背水一搏,貫通史學的君實先生,不可能糊塗到不做籌劃便倉促上陣。

可天時不在此處,皇後的那一句『依卿所奏』,比什么樣的反駁都有用。

誰能想得到?!

刑恕又是一嘆。在廊道上擦身而過的一名官員,便隨即浮上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冷淡的瞥了此人一眼,記下了相貌,刑恕繼續向前。

幸好還有機會。

從這段時間,皇後對王珪的保護來看,天子很明顯的是要維持朝堂穩定,異論相攪的宗旨絕不會隨意更動。

既然如此,也不用擔心對新黨的攻擊,會有太壞的結果。

司馬光若是能將王珪扳倒那自然是最好,舊黨肯定氣勢大張。若是做不到,對呂公著來說,機會同樣到了。

宰相和執政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以刑恕所知,呂公著現在的唯一所想,就是光大門扉。而要想維持呂家的家門不墮,與其委曲求全的去迎合新黨,還不如爭上一步,爭一個宰相之位出來。

宰相之門,即便韓岡日後當權,也不便有所輕動。韓岡就算將呂家恨之入骨,也得為他韓家著想——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呂公著若是能成為宰相,只要不糊塗到去沮壞新法,只要隔三差五唱唱反調,至少在天子大行之前,地位將會毫不動搖。

至於之後如何,更不用擔心……王珪可都是被放過了!難道還能重開嶺南路不成?

一旦呂公著如願做了宰相,父子兩相國,屆時以呂門之貴,日後與天家結親也不是可能。家門長保不衰,呂公著當真就能如願以償。

宰相門下客。

刑恕冷笑一聲,似是不屑,卻猶有幾分自得。

不枉自己奔走之勞。

……………………

福寧殿中,向皇後仍陰著臉,氣憤填膺,說不出話來。

而呂公著的氣質越發純粹,平和淡定,不見喜慍。

這是呂公著在表態。

表明與王安石決不妥協的姿態。

代表洛陽老臣的司馬光今日折戟沉沙,舊黨聲勢大挫,那么新黨必然氣焰大漲。這樣的情況下,天子定然需要一位堅定的反對者留於朝堂。

除了他呂公著以外,還有誰人可選?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穩當當的保住現在的權位。

可是呂公著還想更進一步。宰相的地位在樞密使之上。樞密使執掌軍事,而宰相則是軍政無所不統。

眼下王珪出外乃是必然。即便今天已經將所有彈章全部駁回,王珪也必須知趣的出外——這樣還能留一個情面,若是還不知趣,那就沒什么人請可講了。

當王珪離開,空懸下來的宰相之位,在兩府中以資歷論,呂公著自問不作第二人想。其余人不是資格不夠,就是進入兩府的時間太短。

只有唯有一點,就是他是舊黨。如此一來,即便是新黨中資歷淺薄如蔡確,中立的唯唯諾諾如韓縝,也有了跟自己競爭的資格。今日在殿上蔡確會跳出來,正是為了一個宰相之位。

呂公著無意改弦更張——即便他這么做了,壞了名聲後,結果只會更差——那么能做的就只有一條:便是更加堅定的反對新法。一個保持為國事而不惜自身的舊黨,與一名新黨中人同掌大政,就是天子唯一的選擇。

至於新法的穩定,在有王安石做著平章軍國重事的時候,天子並不用擔心太多。

這么多年了,又發生了這么多事,呂公著已經沒有了與新法爭競的精力,他現在只想保著家門長久。他靜靜的等候著,結果究竟如何,就看天子的反應了。

躺在病榻上的趙頊終於有了動作,他的眼皮眨了起來。

一下,兩下。

然後是第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