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七)(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3 字 2020-08-30

這幾天來,朝堂政事對於向皇後來說,可以說是初步上手,感覺也變得稍稍輕松了一點。

盡管少了幾名宰輔,但蔡確恭謹;章惇、薛向勤力;還有張璪——因為政事堂乏人,倒是撿了便宜,前兩日升做了參知政事,故作推辭了兩次,便立刻接任——同樣是盡心盡力。

且時近年末無甚大事,環慶、涇原又暫無急報,一切都是順順當當。

加之王珪和呂公著的辭章已經被批准了,呂公著判大名府,王珪出判揚州,兩三天內都要離京了,這也讓向皇後的心情變得好了不少。

與一干朝臣將今天要處理的政事議定,向皇後看看坐在最下首的韓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蔡卿,橫渠先生的謚號定下來了沒有?」

皇後的話一出口,雕像一般沉默了半天的王安石突然間就有了動靜。眨了一下眼睛,胡子動了動,頓時恢復了生氣。

蔡確飛快的從王安石身上收回目光,回道:「太常禮院尚未具本上報。」

「怎么這么磨蹭?」向皇後不滿道,「著安燾上殿!」

片刻之後,新判太常禮院的安燾受命而來,行過禮,他立刻道:「回殿下,張載之謚,昨日已經議定,暫定為『明道』,正欲具本奏聞。」

還沒等向皇後和韓岡評價『明道』二字如何,方才議事時一句話不插嘴的王安石立刻瞪圓了眼睛,厲聲道:「以德化民者曰道,張載位卑,未曾理民,不可謚以此字!」

以德化民的本義絕不是說親民官理民教化,王安石這是強辯。但化民之德的這個『道』,就是王安石和韓岡、新學和氣學爭奪誰為正統的東西。他哪里可能給張載一個『明道』為謚號!顧名思義,這不是承認了張載已經明了大道,傳習的氣學是正道了?!

所有人的視線立刻轉到韓岡臉上,張載的這位得意弟子的臉色的確是有些難看了。

向皇後覺得應該給韓岡一個臉面,但王安石是平章軍國重事,也不方便否定,正猶豫間,安燾連忙又道:「還有『明誠』。誠身自知曰明;秉德純一曰誠,是為『明誠』。」

王安石這倒是沒話說了,不是『明道』就好。

但同樣在殿中的御史中丞李清臣卻站了出來,「這是台中一諫官幼子之名,前日滿月為其置酒,知者甚多,恐為不當。」

李清臣之前是判太常禮院,現在是御史中丞,他覺得不合適,那么就是不合適。

接連被否定了兩個謚號,一個正選,一個備選,准備好的全都否定了。安燾的臉色開始向王安石靠攏,變得發黑。

向皇後瞅瞅韓岡,卻見韓岡正垂著眼,正念叨著什么,最後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雖然『明誠』其實是當初一干氣學門人准備給張載上的私謚,韓岡私下里授意於一名禮官。可被人說是小兒輩的名字,他也覺得不太好了。誰讓這兩個字是好詞呢?也不知是哪個諫官給自己的兒子起這個名字。

向皇後察言觀色,見韓岡也不想要,便把『明誠』拋諸腦後,問李清臣,「不知李卿覺得何謚為佳。」

李清臣拱手一揖:「稟殿下,張載雖官位不顯,為師則聞名於朝,從學者更是遍及天下。韓岡以其所授,格物得牛痘免疫之法,惠及四海,至於外邦。所謂聲教四訖曰文,當可加以一『文』字。」

幾名宰輔臉色都變了一變,尤其是王安石。對於絕大多數文臣來說,謚號里加一個『文』,比起任何封贈都要榮耀千萬倍——韓琦出將入相,他的『忠』和『獻』,都是美字,合起來不在『文正』之下——張載的門人弟子給他上私謚都沒敢用個『文』。李清臣這是十分直白的在向韓岡示好,甚至近於諂媚了。

「若論其名位不至,後漢亦有陳實,生平僅為太丘縣,惟其重名垂於九州,考終家中,四海萬人登門同吊,謚為文范。」

李清臣扯出了東漢的文范先生陳實做證據,沒人有異論。不說別的,此時的崇政殿上,誰人會在這里為一個謚號開罪韓岡?除了王安石!但王安石之前已經否定了『明道』,現在又怎么還能開口?他的女兒和外孫可是還在韓岡家里。

向皇後沒管這么多,覺得聽起來有幾分道理,見王安石也不反對,便頷首認同,「可以『文』為首字……不知當綴以何字?」

「誠身自知曰明;秉德純一曰誠。以臣愚見,明、誠二字皆合當。」李清臣回道。這是對太常禮院的安撫,要不然今天可就要大大開罪安燾和他本人的舊屬了。

「文明?文誠?」向皇後念叨了一下,覺得都挺合適,便問韓岡,「不知學士心儀何字?」

文明這個詞,韓岡很喜歡,可惜幾百年前有了好幾個很有名氣的以文明為謚的皇後,這就不太好了。而文誠,雖說本朝有個諧音的溫成皇後,不過兩個字都不一樣,倒是沒關系。他對向皇後行禮道,「臣先師向道以誠,至終不移。臣意以『文誠』為佳。」

「那就是『文誠』了。」向皇後點了點頭,對安燾道:「安卿,贈張載銀青光祿大夫,饋賜照三品例。讓太常禮院議定,交給學士院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