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43 字 2020-08-30

烏魯匍匐在地上,幾次想抬頭,卻都被一刻也不見停歇的箭矢給沉沉的壓了回去。

宋人從城頭上推下了一團團燃燒的草球,讓他所率領的兒郎們大半暴露在火光中。箭矢撞擊著鐵甲,一聲聲或沉悶或清脆的響聲連綿不絕。

縱然裝備了宋人的鐵甲,那么密集的箭雨中,總有那么幾箭是甲胄防御不到的。以神臂弓的力道,三四十步開外被木羽矢射中,除了更為厚實的頭盔,就是以胸甲背甲的堅固,也無法做到徹底擋住箭矢造成的傷害。

而且在城牆之上,連成一個音符的弓弦聲中,還參雜著沉郁而厚重的嗡鳴,那是猶在神臂弓之上的破甲重弩在射擊。

不知在何時——可能是在確定大遼各支宮分軍也開始換裝鐵甲之後——宋人為了保證他們最為精擅的強弓硬弩的效果,所用的箭矢都已經改變了形制。大部分的箭簇改成了鑄造,形制如一。幾百支三棱形的箭簇擺在一起,甚至連每一條微微外凸的弧線都一模一樣。這些是用於無甲或輕甲的敵人。

但另一部分箭矢則依然是熟鐵鍛造,可經過了不知什么樣的秘術,鋒銳遠勝過往,箭簇上總閃著精鋼的光芒。而最好的箭簇,據說用的則是數十煉的鍛鋼,就是配合專用的比神臂弓還要大一圈的破甲重弩才制造出來,箭桿更長,而箭簇卻變得更為尖銳。

之前在代州和已經攻下的幾處關隘中的武庫內,曾經發現了大批的箭矢,鑄造的鍛造的都有,並給各部瓜分得一干二凈——即便是鑄造的普通箭矢,也遠比遼國國內生產的箭矢更為精良。而鍛造的上品,更是爭搶的目標。

這些日子以來,看著手中光色幽暗的箭簇,有不少人都發現了鑄鐵箭簇根本是從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這一發現讓包括烏魯在內的契丹勇士都不寒而栗。這樣的箭簇,只要泥模泥范能備得上,一間鐵場一天怕不有幾千支造出來了。

通過破甲重弩射出的破甲矢,輕易洞穿了宋人裝備的鐵甲,更是讓多少自負盔甲不輸宋人的武將們都暗道僥幸。今日放棄在白天攻城,而選擇了暗夜,烏魯估計有三成的緣由就是畏懼宋人的破甲重弩。

可是,現在,夜色並沒有如願以償的抵消宋人在弓弩上的優勢。

每時每刻,烏魯都能聽到周圍傳來一聲兩聲的慘叫,還有被壓低了的呻吟。而烏魯本身也被籠罩在箭雨中,只是因為趴在一條菜田的田壟下,深藏陰影內,方才幸運的沒有成為目標。

但剛才躲避的時候,背心處卻接連有了幾下莫名的刺痛,烏魯當時心涼了半截,直到躲到田壟下,才驚魂甫定的發現自己還活著。最堅固的背甲雖然沒能擋下箭矢,但好歹減低了許多威力。但他多半可以肯定,他只不過是運氣好,沒有被破甲重弩給盯上。

不知何時,箭矢漸漸稀落了起來,然後就斷斷續續的射擊。方才繚繞在耳畔的密集弦鳴一下消散了,但遠處猶有微聲隨著風傳來。

這邊的宋人已經用光箭矢了,要么就是沒力氣再拉弓了。就連烏魯的腦中都閃過了這個念頭,但他幾十年來的經驗所鍛煉出來的直覺立刻提醒他,絕不是這樣。只是他手下的兒郎,卻缺乏這樣的直覺。

「不要站起來!」烏魯的吼聲遲了一步,幾名族中的戰士已經飛快的跳了起來,直接向城牆腳下沖過去。即便被宋人用強弓硬弩壓制許久,但他們依然無所畏懼。

只是這樣的勇敢,卻形同魯莽,他們僅僅沖前了兩步,剛剛平息下去的弦鳴陡然拔高,近百架重弩同時發射,從前方射過來的利矢瞬息間貫穿了他們的身體,如同被正面猛擊了一拳,倒仰著飛了回來。落地之前便沒了聲息。

烏魯痛苦的一聲低吼,用力的將臉埋進了土里。那幾人里面可有他朝夕相伴的兄弟手足。一同狩獵,一同放牧,一同征戰的手足啊!卻在宋人的陷阱中送了性命。

冰冷的土壤中蘊含的腥氣讓烏魯逐漸清醒過來。

那是徹頭徹尾的陷阱!但只有守軍在有效的指揮和充分的信心之下,才能為敵人設下這樣的陷阱。

如果是初次上陣的平民甚至是士兵,有很多都會在第一時間將手上的箭矢全都射出去。哪里可能會用射擊節奏的變化來欺騙敵人?被恐懼和緊張擒獲的新兵,就在耳邊回響的口令他們也是聽不見的。

冷靜,這是戰陣上最難做到的一件事。

但宋人這一回做得很精彩,很漂亮。烏魯可以肯定,現在在城頭上的,必然是南朝軍中的精銳。絕不會是初次上陣的新兵和剛剛被征發的平民。

烏魯都三十歲了,自幼生活在臨近北方草原的土地上,從九歲那年射殺第一個阻卜人開始,上陣殺敵已經不知多少次了。他再清楚也不過,族中許多初次上陣的兒郎,在緊張的情況下,動作會變形,行動會失誤,甚至拉扯弓弦都能滑手。就如他本人,九歲的時候能射殺一名來襲的敵人,靠的是運氣,而不是箭藝。城上的守軍,絕對都是上過陣或是久經訓練的精兵。

烏魯埋著頭,身子緊綳著,須臾也不敢放松。

大概是方才暴露了位置,射向他這個方向的箭矢比之前更多了。之前的箭矢密度與現在比起來,就像是春雨和夏末的風暴在作比較,幸好位置不差,能依靠地形來擋住大多數的箭矢。

城牆上面到底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