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72 字 2020-08-30

山林中的廝殺聲消失了,張運坐在地上,劇烈的喘著氣。

胸口仿佛被火燒一般,隨著呼吸,一陣陣劇痛帶著血腥味涌了上來。

但他心中卻是難以抑制的慶幸,他面前的敵人,就在他腳下失去了體內的溫度。

「張三,有事沒事?」不遠處的林後,傳來了一個粗豪的聲音。

「沒事。」張三搖搖頭,「幾個首級?」

「加張三哥這里,總共有三個。」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探頭看了看。

「又多了八分之三。」另一人大笑著。

雖然這個是張三一人給殺的,但所有的收獲,都是小隊中的八人均分,首級也是如此。

「也到三個了。」張運算了半天,長嘆了一口氣,在火堆邊坐了下來。

廝殺十余場,終於是累積到了第三個首級。

已經是二十四匹絹了,足夠重新修一間屋子,而土地,朝廷那邊會免費發給幾十畝。足夠養家糊口了。

張運他和他的同伴都是熙寧八年朝廷割讓土地後,被強迫離開家園的邊民。

在第一次鎮撫河東的時候,韓岡為安置這些失去了家園的邊民費了不少心思。這一回遼人一來,之前費的氣力全都化作了流水。

不過韓岡的人望依然在邊民中留存。他以一貫的月俸,很容易的就在這群邊民中組織了一批弓箭手。

韓岡這邊從他將耶律乙辛送來的信和使者一並送到開封之後,先是消停了幾天,然後就開始了派遣邊民入山作戰。又一個首級八匹絹的價格來懸賞。

零打碎敲的戰斗其實甚為慘烈。

不過十日,就已經有了三百多傷亡,斬獲的首級也超過了一百。

一般來說,勢均力敵的戰斗後,斬首數目差不多就只有敵軍傷亡的三分之一,如此一算,邊民和遼軍安排在山林中的守衛,死傷的比例基本上都是一比一。

從進攻者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交換比還是很占便宜的。只是當真開始攻打關隘的時候,官軍的傷亡數字就會一口氣躥到天上去。

「死了不少人啊。」黃裳看著戰報,忍不住嘆著。

「談歸談,戰歸戰。誰說的和議時就不能打仗的?澶淵之盟時,楊延昭便領軍殺進了遼國境內,在黃河之濱,戰事從無一日而絕,議成方止。」留光宇侃侃而談,在同年麾下數月,儼然已是一名新進的軍事專家:「這邊只要不停手,達成和議就越快。若是就此收兵,誰知道會給磨蹭到什么時候?拖到秋天,誰能保證北虜不會調集兵馬再南下?」

「那倒不須擔心。」章楶道,「耶律乙辛現在心急的是他身後,他需要盡快騰出手來,調回兵馬去鎮壓後方必然會有的動亂。事關身家性命,這遠比從皇宋手中搶幾塊肉下來要重要百倍千倍。既然知道耶律乙辛急著什么,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怎么能讓他順順當當的抽調走兵馬?」

韓岡放下手中的公函,插進了幕僚們的談話,「耶律乙辛後院要起火了。」

「遼國國中生變了?!」議論頓時停了。

韓岡微微一笑:「遼主願奉天子為父,以幽、薊、瀛、莫等十六州為天子壽。」

帳中冷了半晌,然後黃裳干笑道:「樞密真會開玩笑。」

韓岡搖搖頭:「我不是在說笑,這是京城那邊傳來的消息。」

「是遼國國中遣密使來了?!!」章楶變得鄭重無比,而折可大都跳了起來。

「不,流言。」韓岡搖頭而笑。看著幕僚們的神色從興奮變成了極度失望,即使沉穩如章楶,臉上的肌肉也不禁跳了幾跳。

前段時間,主持談判的是翰林學士曾孝寬。但因為韓岡這邊始終咬死了不放口,所以便稱病辭了這個苦差事。

現在換上來的是同為翰林的呂嘉問,還沒上陣,便先聲奪人。這個謠言傳到遼國,耶律乙辛縱使還能坐得住,他下面的一幫鷹犬,恐怕心都會亂了。

「縱然是流言,但也必然有其符合事實的一面。」韓岡說道,「此事晉帝能為,遼帝如何不能為?耶律乙辛此賊勢大,為了匡扶社稷,遼國國內的正人君子肯定願意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來借兵討逆的。」

只要遼國派來的使臣相信就行了。

蕭禧,或者叫蕭海里,他現在再一次奉使開封,甚至沒能回到國內,直接就在保州接旨。命其與宋人交涉,想借助他的經驗。不過當年他能逞威依靠的是遼國的強勢,如今強弱逆轉,他那邊始終無法打開局面。

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表明自己的無奈,而把這個謠言給傳回去。

不過首先過來的不是動京城的消息,而是來自西京道的使節。送來的不是信,是大活人。

十幾個被俘虜、又沒有降敵的文武官員被放了回來,還帶回了耶律乙辛的口信,直問要韓岡同意和議,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條件。

領隊過來的遼使還是熟人,就是之前曾經打過交道的折干。

如果在一天前,韓岡絕不會理會折干。

但他現在手上多了一份詔書,讓他可以對外交也插上幾句嘴。

——大概是對韓岡總是推翻好不容易才達成的和議感到了厭煩,東京城那邊送了聖旨來,命韓岡先行與遼國使臣商議和議有關河東的一應事宜,讓他把條件直接開出去,省得再到東京城繞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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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的條件很簡單,僅僅是換人回來——那個流言雖然有趣,可從韓岡這邊傳出去,就失去意義了。

「土地,大宋可以放棄,不過百姓,一定要還回來。我們可以拿俘虜交換,也可以再加上銀絹。」韓岡重復著他之前所提出過的條件。

仁者愛人。

身為儒門弟子,孔子在論語中說了多少重人輕物的話就不必多費唇舌了。關鍵是眼前的現實,在政治上,交換俘虜當然是應有的禮節,但奪占的領土和被擄走的河東生民,到底哪一邊更重要,則很容易在朝堂上引發紛爭。

死了多少人,只是存在於紙面上的數字,而丟失的土地則是在地圖和沙盤上是實打實的顯眼。說實話,韓岡的意見若是傳出去,反對者應當為數不少。

只是韓岡不會在土地和人口中間猶豫,到底該選擇誰,對韓岡來說是不需要多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