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16)(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27 字 2020-08-30

「張相公說笑了。弓馬於你我,不過是強身健體之用。當真輪到你我揮刀拉弓的時候,也就是窮途末路的時候了。」韓岡轉身對著張孝傑,仗著過人一等的身高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張孝傑:「相公怎么突然提起韓岡的弓馬之術,難道有邀請韓岡會獵之意?」

韓岡的會獵自不是本意,而是開戰委婉的說法。遼國好不容易才達成了和議,怎么也不能立刻就翻臉。就是想動手,也會留到耶律乙辛把國中安定下來再說。

張孝傑沒想到韓岡的臉翻得這么快,一句話不痛快立刻就劈面打上來了。

要是過去,宋人何曾敢叫囂開戰,可韓岡現在提起會獵,卻讓張孝傑怎么也不敢接口。

「樞密也有心會獵?」他笑容可掬,「天下獵鷹,以鄙國的海東青為最,非是鷂子可比。若是樞密喜歡游獵,孝傑此處倒有一對海東青相贈。」

「相公有心了,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想必那對海東青是相公心頭上最愛的東西,韓岡如何能奪君所愛?」

張孝傑故作無知,不敢硬頂,韓岡也不為己甚。張孝傑在遼國的身份並不在自己之下,眼下更重要的是交換俘虜,迎回被擄走的百姓,也沒必要弄得針鋒相對起來。

張孝傑又是哈哈兩聲笑,算是將方才的事給了結了。也不敢再去糾纏之前的對話,忙換過話題,「聽說樞密身上還有一個編修葯典的差事。」

「的確,是天子所命。連書名也是天子所起——本草綱目。」韓岡直言道:「編修葯典,韓岡受命於天子。河東事若了,也就可以回去修書了。這一回,耽擱了不少時日,要補回來,不知又要多少時間。」

張孝傑干笑了兩聲,韓岡等於又是一棒子,只是他還有求於人,根本不好還手還嘴。

「南朝人文薈萃,樞密編修葯典亦可謂是醫家盛事,想必很快便能建功。反觀我北朝,霜刀風劍磨礪出的男兒能耐苦寒,只是病症多出。當初,南朝贈以種痘法,鄙國上下感德甚深。如今兩國誤會已了,重修舊盟,若南朝能贈以醫書,鄙國上下必感激涕零。」

「僅僅是醫書?」韓岡笑問道。

「農、工二事的書籍,亦是鄙國所欲。」張孝傑眼神灼灼,他卻不要儒家經典。

能成為一個文明的基礎,儒家經典其價值和意義絕不是幾本書和一個學派那么簡單。意識形態雖虛無縹緲,卻是一個國家的基礎。

三綱五常,在後世是被抨擊聲討的對象,但在這個時代,代表的是穩定的上下秩序,那是中原王朝立國的根基之一。

在這個時代,確立了國家的根本,隨之而來的便是立文法,也就是設立統治制度。一旦訂立了文法,就代表了國家的成形,威脅性將大大增強。當年王韶意欲討平河湟眾羌,也曾以木征將立文法為明面上的理由。

不過,對於遼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早就已經有了符合實際的制度,國家建立的時間更為長久。不過即便如此,遼國立國的兩只腳,其中一只也還是儒學。

異族政權之所以難以延續得長久,就是因為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無法配合得上。遼國分南北官制,正是符合農耕、游牧同為國家根基的現狀,故而能享國長久。

根基太深,地盤太大,這就是遼國的特點。對於這樣的國家,想要做個一戰而勝的美夢,那是完全不現實的。想也知道,不能隨隨便便就給敵人加強實力的機會。

「農工二事的書籍,只要貴國有心搜集當不難得到,何須韓岡涉足。」

韓岡一推干凈,張孝傑微微苦笑,「農工之書不能給,那醫書呢?」

韓岡這一回則放開了一點:「醫者父母心,原也不當分內外。何況當時兩國盟好,自無不允之力。」

「多謝樞密。」張孝傑向韓岡行了一禮,真心實意,不帶半點作偽。

「不敢。」韓岡側身避了一避,而後問道,「不過聽聞貴國連成人也開始種痘了?」

張孝傑不知道韓岡為什么突然會冒出這一句。

「種痘法之前,縱使是貴胄之家,子女亦只能是十存三四。如今就算是平民,家中能安然長大的子女好歹也能是十之五六了。」張孝傑向著韓岡拱了拱手,「此皆是韓樞密之功。」

並不是我的功勞啊。

對於依靠後世的常識得到的名聲,韓岡從來沒有自傲過。那並不是自己的東西。可以當做工具來利用,但要拿來自我滿足,或是享受他人的贊許,韓岡還是做不到自欺欺人。

「縱然沒有韓岡,日後也會有人找到如何免疫痘瘡的方子。」韓岡說的無比的真誠,「韓岡今日也不是想自吹自擂。種痘法今日可為韓岡之功,日後卻不免要為韓岡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