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三)(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00 字 2020-08-30

從福寧宮中出來,韓岡眉心處的紋路更深了三分。

回頭望了望燈火暗弱的殿堂,敞開的殿門內一片昏暗,仿佛巨獸的洞窟。

而里面的皇帝,就是那只讓人恐懼的巨獸。盡管他不能再起來走上兩步,可生殺予奪的權力還是他親手交給皇後的。只要他活著一天,就有可能將之收回。那樣的結果,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在崇政殿告退之後,韓岡又依常例去拜見了天子。

與領路的宋用臣對過口徑,在趙頊面前,韓岡並沒有露出什么破綻。

在皇帝面前,剛剛結束的宋遼戰爭是不存在的。而韓岡僅僅是奉旨處境坐鎮北地。所以趙頊和韓岡的對話就顯得平平無奇,只是正常的問候和安撫。

坐在床沿,跟趙頊聊著北方的局面——盡管是改編過的,但趙頊依然聽得津津有味。至少表面上如此。

福寧宮的內侍和宮女,都經過太醫局的護工培訓,照料病人是他們的本職工作。或許是因為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料。趙頊面色紅潤,氣色甚至比韓岡離開時還要好。只是原本比較削瘦的臉型,在床榻上躺了半年多,變得圓了起來。露在外面的手腕,也是略顯肥胖。

『該不會有奇跡發生吧。』韓岡說話時心中都不免多了一層隱憂。而更多的憂慮則是因為趙頊的反應。

這位癱了的皇帝,盡管依然只能動用一根手指在沙盤上詢問,韓岡卻還是不得不斟辭酌句,惟恐說錯了一句話。

只是隨著對話的進行,韓岡心中憂慮越來越重。

趙頊在對話中總是避開關鍵性的問題,比如代州的軍備,官員的能力。也許以指劃字很麻煩,但以趙頊過去的性格,不會這么怕麻煩。這一向是他關心的重點。

但趙頊偏偏沒有問,也沒有說,好像已經知道了一切。至少在這一點上,他並不像一個每天都在關注『奏章』的皇帝。

可是這僅僅是猜測。要是貿然告知皇後,說不定會惹起宮中的慌亂,反而不利於局勢的穩定。

他瞥了一眼改送他出宮的石得一,覺得還是再等等,再看一看。反正還有時間來試探,沒必要弄得宮中人心惶惶。

……………………夜幕降臨後,街市上反倒莫名悶熱了起來。

空氣也變得濕漉漉的,像是沒擰干的手巾,感覺上就又是要下雨的樣子。

扯了扯讓人憋悶的領口,韓岡開始擔心起今年京畿的水情。

黃河今年汛期的情況還好,開封這里的水勢並不大,讓他得以很順利的過河——也就關中需要擔心旱情,黃河水量不足,原因只會來自上游的雨水稀少。

但京畿連番降雨,卻讓人不免要操心起來。之前他跟皇後說因為雨水損壞了道路才繞道,其實也不算謊話。聯通開封和洛陽的官道,有幾處地方都變成了小河溝,馬車過去,輪子都看不到了。

京畿一帶,高出平地幾丈的黃河河床,跟分水嶺沒有兩樣。開封的降雨就算雨量再大,除了本身落在河面上的,剩下的雨水最終都不會流入黃河。可是開封府界內,除了黃河金堤,其他河道的堤壩可沒想象中的那么結實。

韓岡被石得一從皇城中送出來時,正好聽到一名小黃門趕著向石得一報告,金水河已經漫上來了。

金水河原本是皇城的飲用水來源。穿過京城的河道,在河岸兩側,都修築有矮牆。就算深井開始在京畿普及,石層下清冽甘甜的井水成了皇帝一家、以及一些頭面人物的飲用水,但皇城中大部分人和牲畜的日常飲食,還都要依靠金水河。

金水河一泛濫,就是皇帝也要頭疼。

『希望不要鬧成至和三年、治平二年那樣的局面。』韓岡想著。

不論是『壞官私廬舍數萬,社稷諸祠壇被浸損。』,還是『壞官私廬舍,漂人民畜產不可勝數』,都是這座城市中的住戶所不願意見到的。

不過這時候王安石應該不會糊塗,一個江西人不會不知道雨水成災會是什么樣的慘狀。

還真只能依靠政事堂了,韓岡有些不甘心,他不願意將自己的安全交托給別人,只是職權范圍不是那么容易變動的。

韓岡新近得賜的宅邸,原本離得皇城不遠,沒等他多想一想水情的解決方案,就已經到了家門前巷子連通的大街了。

因為韓岡繞道進城,失望而歸的百姓為數不少,方才一路過來,他就看到了好幾批人從西十字大街的方向過來,而眼下街巷口處更是人多,幸好有不少人從人群中擠出來快速離開。

反正天塌下來有高人頂著,韓岡此時又恢復了輕松的心情,「壞了京城軍民的興致,這一回罪過可就大了。都找上門來了。」

「樞密不知,他們方才可都涌到巷口來了。」被王旖派來迎接韓岡的家丁在旁邊語氣誇張的說著:「三丈多寬的巷子都被擋住,連著送拜帖來的官人們都沒了立足的地方。幸好天色晚了,才被本廂的巡兵給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