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六)(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48 字 2020-08-30

「好久沒來了。」

平章府一如舊日,可韓岡自從離京之後,有半年沒來到這里。入府之後,左右顧盼,興致勃勃在看風景。

「嗯。」王旁很沉靜在側應了一聲,嘴皮子都沒張開。

「還是這般清靜。」

王家的人少,諾大的院子,看不到幾個奔走的仆役。完全沒有簪纓世家的威風。

「嗯。」

「外面倒是熱鬧,探頭探腦、鬼鬼祟祟,就沒派人趕一趕?」

「嗯。」王旁依然只回了一個字,好像什么都沒聽到。

韓岡側頭看了看自己的二舅子,又道:「並州歌舞乃是一絕,馮當世[馮京]當年曾倍加贊嘆。小弟這一回回來,有人就送了一對。趕明兒送過來,以娛耳目如何?」

「嗯……」猛然間反應過來的王旁大驚失色,「玉昆!」

韓岡笑得促狹:「說笑罷了,小弟可不想你妹妹回頭怨我。」

王旁皺著眉,「玉昆,難道昨天回去二姐就沒怨你。」

「出嫁從夫,多虧了岳父岳母教女有方。」韓岡呵呵笑了兩聲,見王旁板著臉,便收斂了起來,正色道:「我知岳父心思。岳父那邊也當知我心意。世人皆以為岳父是以退為進,不過小弟明白,岳父是真的想退了。如果都只為功名利祿,哪會有這么多事?」

縱然朝廷現在將他和王安石的辭表都駁回了,可韓岡清楚王安石是真心想辭官,而他自己也是不想被人拿著樞密副使一職當成攻擊自己的武器。權位本就是工具,不合手時就要干脆的丟掉。

大道之爭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退步的余地。官職可讓,但道統如何能讓?為了名聲,為了能更好的一爭道統,韓岡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放棄手中的權力。如果沒有遼國入寇,韓岡也不會接受樞密副使的任命,現在辭職只是回歸正途。

韓岡私底下就准備薦蘇頌代己任,同時將沈括推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只要其中有一個能成功上位,也算是達成目的了。當然,韓岡更信任蘇頌一點。畢竟沈括是有名的牆頭草,一貫的腰骨軟。

王旁有些看不慣韓岡的態度:「這回呂吉甫要回來了。玉昆!」

「小弟能回來,呂吉甫當然也能回來。」韓岡渾不在意,他的以退為進,比人們所猜測的要退得更多、更遠:「岳父要他回來就回來吧。」

要真是以辭官為要挾,王安石他薦呂惠卿做什么?韓岡也准備推薦人,這就是真正想要辭官的做法。

「玉昆你倒是看得開。」

「難道仲元還以為小弟辭官是妝模作樣,私心里還戀棧權位不成?」

韓岡不在乎一張清涼傘,王安石是更不在乎,可他不信呂惠卿能跟他一般想法。韓岡本就想跟王安石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以眼下的局面,當然是越早越好。

書房內,王安石正坐在桌前,翻閱著剛到手的新書。那張巨幅的桌案也完全被書卷和紙張給遮蓋了,甚至有好些書都掉到了地上。

王旁見狀忙走過去,幫忙收拾起來。

「岳父好興致啊。」韓岡則笑盈盈的上前行禮。

同樣上表辭官的王安石並沒有敵視韓岡的意思,轉過身,正面對著韓岡:「玉昆,你來了啊。」

「是的,韓岡來了。」韓岡又躬了躬身。

王安石老了,皺紋和老人斑越來越明顯,從外相上看,他比半年前至少老了五六歲。可見王安石這半年多來,為了朝政付出了多少。

「江州司馬青衫濕,梨園弟子白發新。」韓岡走到桌邊,低頭看著王安石擺在桌上的文字,「岳父又是在做集句?」

王安石喜歡集句,也就是把別人的詩作詞作,東拉一句,西扯一句,拼湊出一篇詩文來,或者就是湊一副對聯。算是文字游戲。不過王安石水平高,湊合起來的詩詞,多有超過原篇的情況。

只不過王安石是有名的兩腳書櫥,撰寫詩文的時候,典故、韻腳什么的,根本都不用翻書,全憑自身的積累。將書鋪了滿桌子的情況,十分少見。一句一句的擺上去湊,苦吟之態,更有幾分賈島的味道。

這是准備要悠游林下嗎?當真將事情都交托給呂惠卿不成。韓岡心中犯嘀咕。

王安石悵然一嘆:「前日做聯,這一句始終對不上,幸虧有蔡天啟來。得了他的指點。」

「蔡天啟?」韓岡沒聽過這個名字。

「蔡子雍的兒子,名肇。上一科中了進士。這兩年在國子監中。」

韓岡驚訝起來:「蔡淵的兒子都中進士了?!」

蔡子雍,韓岡是認識的。其名為淵,與韓岡同在熙寧六年中進士,不過年紀偏長,整整四十。有個元豐二年中進士的兒子,現在想想也不足為奇。

蔡淵是丹陽人,曾在王安石門下聽講,也難怪蔡天啟能夠隨意的進出韓家。

王安石眼皮耷拉著,看著就沒什么精神,只有嘆氣聲響亮:「人老了,記性也差了。集句起來越來越難。」

「岳父如何現在就稱老?『風定花尤落』這一句,不是岳父別人也對不上,豈是今日可比?」

風定花尤落是靜而動,世人過去認為是絕對,很難在過去的詩文中找到合用的下聯。但王安石卻輕易的找到了,而且是傳唱極廣的一首。『鳥鳴山更幽』是動而靜。兩句並列比『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對仗得更工整。

「說到對仗工整。記得過去也曾有一絕對,最後是石曼卿[石延年]給對出來的。」

「是這個?」王安石伸手去翻桌上,翻了半天翻出一張紙來,上面寫滿了詩句,大概是集句時來湊句子的。其中給他指著的一句讓韓岡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