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變是如今的惡政。就是官府將所征實物以等價改征他物,『因一時所需,則變而取之,使其直輕重相當,謂之折變』。可實際上,對百姓來說卻是『納租稅數至或倍其本數』,翻番了!其同樣是逼著百姓將手上的糧食換成錢,甚至其他官府需要的實物。比起一條鞭法更惡劣。
但韓岡不以為然:「禁折變可就容易多了。不能因為長了瘡就把好肉都割掉。」
馮從義的『一條鞭法』,不是現在可以推行的,更不應當由自己來提出。
韓岡即便有一天能夠主持朝政,他的執政方針也將是開源,而不是節流,更不是改變分配方式。
「這終究是大忌。暫時不要想為好。為兄現在還不打算成為眾矢之的。」
馮從義皺著眉,他雖然僅是商人,可年輕人的胸中終究還是有著一顆不甘平淡的心。
韓岡正想再說幾句,下人突然來報,說是章樞密來訪。
馮從義一嘆,不再爭辯,起身先行入內。剛離開,章惇就到了——章惇與韓岡交情非常,有通家之好,他到韓岡這邊,都是直接進門引至書房。
章惇來得雖快,卻只看到了馮從義的背影。瞥了眼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杯盞,饒有興致的問道:「可是令表弟,關西有名的馮四官人?在說什么呢?當不是家常吧。」
「正說如何富國富民呢。」韓岡半開玩笑半認真。
「富國富民?」章惇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起來,「何須如此,只要能夠讓四民各安其業,內不困於病餒,外不害於賊寇……」
「然後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各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韓岡笑著接下去。
「行了,不要背了。」章惇搖搖頭,「待天下大同日,或有斯時。如今,只是空言。」
「不去做當然是空言,但去做呢?終歸能更進一點。」
章惇不以為然,「怎么做?說說倒容易。」
「夫子所論,不過仁、禮、中三個字。拿來教化百姓,使得人人可以讀書明理。」
「不是仁和禮嗎?」
『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孔子筆削春秋,字寓褒貶,其目的也不過以此為手段,對諸侯的行為進行點評,由此傳達他的觀點。孔子一輩子所想的,就是天下歸仁,通過克己復禮來達到目的。這是在論語中就闡明的關節。
而韓岡則加了個『中』,中庸之道的中。
當年初入京,韓岡就在程顥面前大放厥詞。那個時候,他對儒學的理解的確是太粗淺,失之淺薄。現在雖仍舊比不上程顥、程頤和王安石這樣的大儒,可好歹都讀通了五經,以及十倍於此的傳注,可以用儒學來包裝來自後世的學問,在於大儒們的交往中,可以不再落於下風。
不過若是為了教化萬民,精深了反而無用。書、易難解,詩、禮難明,孔聖之道並不是那么容易學得通透的。
韓岡並不妄自菲薄,論才智最差也在中上以上,又在書籍和交流對象上有著他人難及的優勢。他都用了十年方才能做到糊弄人,普通人要是想把儒學學通,窮十年之功的結果也不過是小成而已。這個時代,書籍就是一個大問題,而出色的老師更是鳳毛麟角,要不然張載、程顥、程頤也不能聚起那么多學生來。
而這些事在韓岡看來,是純粹的浪費時間。有那份時間和精力,好歹也能精通一門實用的學問。比如水利,比如財計,比如軍事,比如刑名,都是經世濟用的學問。
韓岡的想法就是將儒學簡單的歸納為『仁為本,禮為用,中為行』。做人做事以仁為本心,而禮則是規則,法律、道德甚至三綱五常之類的都可以當框子裝進去。而中,就是做人做事要秉持中庸之道。知道這些就夠了。
教授於人道理越簡單越好。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去學那些經世濟用的實學。這樣也能吸引更多的人來學,對於推廣教育有著極大的好處。
章惇很早就知道了韓岡的想法,但他一直不以為然,現在也不過是重復過去的對話。
「浮屠有大乘、小乘之別。小乘者,重自度。大乘者,自度之外,還要度無量眾生。自度已難得,何況度人?更何論度億萬眾生?」章惇嘆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玉昆,你的目標是在天下之上啊!」
「既然路在腳下,又明知走下去能達到,那為什么不走呢?不過是難一點而已。」
「不僅僅是難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