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11)(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29 字 2020-08-30

韓岡的話出口,宋用臣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他曾陪太子讀書過,親耳聽過程顥講課——這是皇帝和皇後下的命令,讓他和其他幾名內侍各自確認一下程顥的講學水平,要回來稟報的——淳德君子,如沐春風,韓岡可謂是善於評人。

但後一句話說得未免有些過分了,誰聽不出其中隱含的攻擊?

淳德君子?

士人若能被人贊一句君子,肯定是不得了的褒揚。論語中說了多少有關君子的條目?按聖人論君子的話一條條的做到,總不是聖人,也是淳德全道、和於陰陽的至人了。

可皇帝被贊一句淳德君子,那就不是什么好話了。做臣子的道德和做天子的道德能一樣嗎?帝堯也不過是『欽明文,思安安,格於上下』,能按論語里的條目來約束?宋襄公倒是君子呢。

司馬光還知道要編《資治通鑒》,以供君王借鑒,這是要教皇帝做君子嗎?!肯定不是。史書上勾心斗角的事太多太多,讀史讀通了,做人做事都不會是一板一眼、可欺之以方的君子了。

宋用臣甚至看見天子的眼皮也眯了一下。如果沒有面癱的話,他覺得官家現在的表情肯定會是冷笑。

宋用臣也想冷笑。師生之誼也就這樣了。就跟王安石、韓岡的翁婿關系一樣,一爭起所謂道統,就什么情面都不講了。

韓岡知道他的話會讓人怎么想,所以他繼續說道,「有德方可以馭才。有才無德,致亂之源。」

他可沒打算那等淺薄的言辭來貶低程顥和他的學派。那樣實在是有失體面,也讓人感覺像是喜歡背地里攻擊他人的小人了。

「昔有殷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可謂文武雙全,惜其以智距諫,以辯飾非,故而身死國滅,徒留殷墟使人憑吊。又有隋煬,能為詩,能用兵,惜其不恤百姓,身死國滅。近有李存勖,善騎射,膽勇過人,習《春秋》,通大義,滅梁立唐,不負『生子當如李亞子』之嘆,可惜有始無終,皇圖霸業終為畫餅。」

沒有德行的約束,才高了就會成為禍害。或者換個說法,路線錯了,知識越多越反動。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若從程顥學,最後當真一切能做到知行合一,做一個淳德君子是沒問題的。結果再壞,也不會壞到紂王、隋煬和後唐庄宗的那般結果。也不會像現在不可能再出現的花鳥皇帝,書畫才藝名垂千古,可好端端的國家卻在他手上完蛋了。

——當然嘍,知行合一是最難的。孔子的論語,沒讀過的都不能叫讀書人,可有幾個能按照上面的標准去做?不過韓岡也不會是在百日宴上預言『總要死的』那樣的蠢——聽到了韓岡接下來的一番話,宋用臣愣了,是自己想多了嗎?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趙頊也好像有些楞,過了片刻才在沙盤上畫著:『氣學何如』?

德行也好,才能也好,趙頊對太子初步的要求肯定僅僅是坐穩皇位,至於明君昏君就看他自己日後的表現了。可一個皇帝怎么會不希望皇太子的才能更出色一點?

韓岡坐正了身子,端端正正的回答趙頊:「氣學之要,在於一個『誠』字!」

人人聽得糊塗,趙頊也追問:『何解?』

「月常在。日長明。一加一不會為二。白銀再怎么鍛煉也不會變成赤金。天地間的道理在此,人人可見,人人可思。需要的只是誠心正意。縱一時會有腐草化螢的謬誤,但仔細去觀察,就能辨明是非真相。故而橫渠謚明誠。明者,明於道也。誠者,誠於實也。行本於實,心誠於實。」

趙頊眨著眼睛,看起來像是聽出了一點興趣來,敲敲沙盤,示意韓岡繼續說。

「唯有格物,方能致知。」韓岡繼續說著,「所以氣學要教授的是怎么格物,而不是灌輸致知後的結果——慎思之、明辨之,不經思辨,非為真『知』。」

韓岡不需要攻擊其他學派,氣學——或者說科學——其研究現實,解釋現實。對於自然規律,不得不誠,不能不誠。這一點,只要開始學習氣學,就會被關乎『此即為誠?』趙頊的問話更加言簡意賅。

「能欺人,可能欺天嗎?只有誠。」

這話是有道理,前面聽得迷糊的向皇後點著頭,她現在是聽懂了。天不可欺,所以要誠。

韓岡斂容正座,氣度儼然。

程顥?王安石?需要在意他們嗎?更沒必要去貶低。因為氣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