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27)(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16 字 2020-08-30

夜色下的天街比起京城中的其他去處,顯得更為黯淡,也缺乏足夠的人氣。

寬達兩百步的街道已經跟廣場沒有兩樣。不過天街中央,有占了近一半寬度的御道,這是天子出行時所走的道路,堆著厚厚的黃土。御道兩側,還有河渠,河渠之外,才是人們正常行走的道路。

真正說起來,供給章惇和他五十名元隨行走的道路,不過三十余步。

就在御道對面,同樣規模的隊伍正在前進,與章惇一行齊頭並進。

看了看燈籠的數量,章惇知道,那邊應該是張璪。

知樞密院事和參知政事,都是五十名元隨。只有宰相、樞密使才能有七十名元隨跟隨左右。而想要更多元隨,要么做到宰相兼節度使的『使相』,要么就是卸任的宰相得賜節度使,或是別的原因得到節度使的官職,才能達到百名元隨。

而在章惇的前方,隔了半里,快要抵達宣德門下的那一隊人馬,燈籠的數量比河對岸少了近一半。可章惇知道,那不會是別人,而是王安石。

參知政事有五十名元隨,而宰相視加銜與否,決定元隨的數量是否有百人,至於平章軍國重事,過去沒有先例,但皇後特地下了恩賞,王安石擁有一百二十名元隨,前後隨行鼓吹、喝道。

一百二十名元隨,比起天子出宮,動輒萬人的盛況當然遠遠無法相比。可比起其他臣子卻又是遠遠超過了。

要不是看著這一隊人馬所出來的路口,是王安石上朝的必經之路,章惇也猜不到前面是王安石。一百二十人的確太多了,臨時都召集不起來,趕著入宮的王安石就這么只能帶著四分之一的人手出來。

這遠遠比不上章惇能以軍法治家,今天回來後,就讓下面的元隨隨時等候吩咐,輪班值守。一等中使離開,就換上坐騎,直接奔向皇城而去。

自然,這個速度也跟章惇的元隨,多是隨他征戰的親兵所組成的緣故。換作是別人做同樣的事,也難有這樣的速度。

「不知能不能趕得急了。」章惇遠眺宣德門,矮而厚重的城牆,也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到其中的意義。

前來傳詔的使節沒有多說什么,就是章惇讓家人攔著,又封了一大筆好處,但到了最後,也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更為精確的消息。

「子厚!」身後傳來薛向的聲音。他帶著他的隊伍,匯入到章惇隊列中,而薛向本人,也擠到了章惇身側,「在看什么?」

「看老鼠。」章惇左顧右盼。御街兩邊的街巷中,到處都能看到人影。

這些全都是來打探消息的。

天子第二次發病——也可能是第三次——有點常識的官員都知道,天子原本就跟快燒到底的蠟燭一樣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燈芯和燭油都在火中了,也許就在下一刻。既然如此,天子的病情也就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只用了半個下午,就傳得到處都是。

自然,其中肯定會有人打探更進一步的消息。而消息的來源,只有御街之上。

說起來,這也算是京城的一道風景。

每當皇城之內成為動盪之地的時候,都有許多老鼠感受到了洪水將至的信號,一起跑來打探消息,以便能跳上船,不至於沉溺於之後災難。

開寶寺鐵塔的黝黝暗影正嵌在東北面的天空之中。也許再過片刻,全京城的鍾聲都要開始響起。

宣德門漸漸近了,薛向忽然回頭,看了幾眼,對章惇道:「韓子華也來了。」

「子華相公府離得不算遠,還以為他早就進宣德門了,想不到卻是最後才姍姍來遲。」

「他是首相嘛。」薛向又道:「前面是王介甫,對面是張邃明,後面還有個韓子華。再加你我,人是都到齊了。就不知道,到了福寧殿,會是什么事。」

「多不過是拜太子。」

「多半是。」薛向點頭,在他看來,也不會是其他事了,「不過今夜宿衛宮中的是蔡持正和曾子宣,有他們兩個在,若當真是天子大行,說不定直接就封了皇城,明天早朝時把太子推上來了。」

「所以不是留了韓玉昆嘛。」章惇笑道,「韓玉昆現在都不缺什么了,正經是有東西大家分。」

蔡確、曾布的為人品性大家都是知道的。遇上帝位傳承時,他們的想法也是不難猜的。今天決定宿衛順序時之所以沒跟他們爭,只是覺得天子不至於就在當夜出事,只是沒料到竟然當真出事了。

不過既然早已成了定策元勛的韓岡在宮中,章惇就不需要擔心。不說韓岡的為人,就是憑他的頭腦,都不會讓蔡確、曾布獨占好處,自己卻一並受到其余宰輔的敵視。

天子可能已經晏駕,但章惇和薛向卻是口氣輕松。

對於天子大行,他們已經沒有太多的感慨了。在皇後垂簾聽政半載之後,國勢大漲,百姓安定,皇帝存在與否,都無法影響到天下局勢。

而皇帝的死,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最多也只是嘆一句『終於走了』。

說是君父,可當真能當父親看嗎?怎么可能能做到如喪考妣?

在梓宮前嚎上兩聲就已經很給面子了。最多也只能學西晉羊志,對著殷貴妃的墳塋自哭亡妻【注1】。

站在宣德門下,章惇覺得,他現在要考慮的,是接下來自己的定位了。

……………………王安石感覺將這輩子還剩下的吃驚都用到了這一樁案子上。

一張紙條還在宰輔們手中傳遞。而宰輔們臉上的表情,也隨著紙條到手,而變得冰冷起來。

天子沒有繼續昏睡,更沒有就此遠離塵囂,他一清醒就開始在沙盤上寫字,一點也看不出他剛剛從昏迷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