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不是來跟韓岡斗嘴皮子的,徑直坐了下來。
待韓家的下人送上涼湯,全都退下去後,他方開口,「玉昆,你可知太上皇後御內東門小殿了?學士院今晚也鎖院了。」
「哦,誰這么好運?」
不論是御內東門小殿,還是學士院鎖院,這都是拜除兩府重臣的標志。
原本學士院鎖院,是為了防止拜除宰輔的消息還沒公布,就泄露於外,但這一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蘇頌要進西府了。今日鎖院,只是照規矩,其實有等於無。
章惇搖搖頭:「自然是蘇子容。」
「也該他了。」
「說得是。」章惇沒有就蘇頌的事多說,又道:「呂升卿被彈劾了,是陝西憲司。」
「蔡持正有心了。」韓岡冷笑了一聲。
韓絳如今是百事不理;被貶斥在外多年的曾布,手還沒那么長;張璪、章惇也都不可能。能出手,會出手,只有蔡確一人。
兩件事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沒什么好說。
「呂望之今天上了殿。」章惇繼續跟韓岡通報著。
「嗯。」
「請太上皇後開內藏庫,犒賞百官三軍。」
「應有之理,現在也只有內藏庫有錢。」
章惇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呂望之要鑄新錢。鐵錢一文,青銅折五,黃銅折十,紅銅當五十。」
「呂望之要鑄異色新錢?」韓岡揚起了挺直的雙眉,他真的是很驚訝,聲音都微微變了調。真的是不要臉了,怎么都想不到。但他隨即又笑了起來,「這個不是好事嗎?」
「就知道玉昆你會這么說。」
韓岡想要的是什么,章惇當然十分清楚。但人又不可能總是保持理智?呂嘉問做得實在難看,更像是挑釁。來之前,還是擔了點心。見他果然沒有大發雷霆,也是稍稍松了口氣。
「太上皇後也沒想到呂望之會用玉昆你的方略。還發了通火,只是因為是玉昆你的提議,不便駁回。」章惇笑道,「不過呂望之也算是向玉昆你低頭了,新錢發行後,他也沒臉居功。」
「他能把事情做好就行了。」韓岡笑道,「免得到時候做不好,又往小弟我身上推。」
「這倒不至於。太上皇後眼里也揉不得沙子。」章惇隨即跳過了呂嘉問,對韓岡道:「年號也定了。」
「這么快。太常禮院那邊是吃了什么葯?」韓岡表示了一下驚訝,問道,「定了什么?」
「元佑。」
韓岡也是覺得耳熟,只是沒什么印象。
同時還是有些驚訝:「不用天佑了?我還以為至少會能有這兩個字。」
「太常禮院進呈的年號里面,有個天佑安國。」
果然是不能小瞧太常禮院禮官們的臉皮厚度,天佑這么好的詞,他們怎么都會想辦法塞進去的。
「天佑安國很不錯,太上皇後為什么沒有選?」韓岡問章惇。
「還有一個明泰,也一樣不差。」
日月安泰,也是不錯的年號,同樣貼合現在的情況。但向皇後也沒用。
「太常禮院進呈的就是這三個年號?」
「就這三個。」
有天聖、明道兩年號在前,向皇後不可能不明白天、明二字的用意。天佑安國、明泰、元佑三個年號里面,只有元佑離垂簾聽政最遠。兩個應時的年號都沒有選,難道是皇後不想學章獻留後,想要保持謙遜的姿態?
這倒不是不可能。章獻明肅劉皇後,出身蜀地。蜀中出美人,真宗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眼巴巴的就想要一個蜀地美女。最後被獻上來的,就是曾經嫁給銀匠龔美【注1】、跟著從蜀中來京城的劉皇後。
論經歷,向皇後肯定比不上劉皇後。論潑辣,蜀中女子到了千年後都是鼎鼎有名,向皇後更是比不了。論膽魄,劉皇後敢穿著天子服去祭祀太廟,而向皇後,想也知道不可能。
「或許還是沒有那個心思吧。」韓岡猜測著。
「不是啊。」章惇一口否定,「太上皇後一時做不了決定,然後問了天子。」
「嗯?」韓岡終於動容,這情況可就不對了,「天子為什么選?」
「說是聽著覺得好。」章惇沉著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韓岡也沉吟起來。
太上皇後的心思讓人弄不清,而皇帝為什么選元佑,還是讓人想不通。可趙煦終究才六歲啊,如果是十六歲就得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