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潮至東嶗觸山回(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11 字 2020-08-30

小皇帝並不知道蔡京正在全力轉動腦筋。

殿中侍御史的思緒正風馳電掣,飛速的搜檢韓岡話中的漏洞和重點。

沒過多久,蔡京終於笑了。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所謂宰相。」他慢悠悠的開口,「三代曰冢宰,春秋、戰國曰相。秦曰丞相,漢為相國、司徒。南北朝時,官制混亂,中書、尚書、門下、仆射皆為宰相。唐時則為同中書門下三品。至武周,又曰同鳳台鸞閣三品平章事。而今之宰相,須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方為真宰,又有樞密使分宰相兵權,故而有兩府之謂。」蔡京眯起眼睛盯住韓岡,「宰相之稱如此多變,蔡京倒想問一下韓宣徽,十年之後,可還有兩府還在嗎?」

多少朝臣恍然大悟,韓岡這是玩弄文字伎倆,以他的能力,加上太上皇後的支持,十年之內將兩府改換名稱又豈是難事?

而且之前蔡京還說韓岡不在西府,卻預西府之事,是有實而無名的樞密使。若是日後韓岡在宣徽使任上處置朝政,宣徽使也就是宰相了。那時候,韓岡的確不入兩府,但他依然是宰相啊。

只是章惇和蔡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搖頭,完全不對。

蔡京他太不了解韓岡了。

韓岡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氣學,宰相、樞使的權位,在他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是現在如此。

這就是韓岡為什么幾番違逆太上皇,又跟王安石鬧得不愉快的原因。

也正是他為什么能夠輕易的辭去樞密副使的原因。

心不在此!

韓岡果然是直面蔡京,眼神凝定,不稍移半瞬,「誓者,約束也。小人為誓,或是反口復舌,又或是在字詞上喋喋不休,以為背誓之由。而君子之誓,一諾千金,卻沒有鑽字眼的道理。如果殿院覺得韓岡沒說明白,那就再確定一點:只要殿院肯終生在京外為官,韓岡終生不掌文武大政。天子、聖母、百官,皆在殿上,盡可作證,以約束韓岡。」

韓岡的話,打碎了任何僥幸之心。宰相之權,就在於『總文武大政,號令所從出』。韓岡明明白白的說他放棄了,只要蔡京願意犧牲自己在官場上的未來。

蔡京的臉色在剎那間失去了血色,變得臉青唇白起來。

只是沒過多久,他就咬起牙。

不入兩府,不做宰相。才三十歲韓岡竟然敢於拿出這樣的賭注,可見他本人也是有一股子瘋狂的賭性在。

不過韓岡有賭性,難道他蔡京沒有?

韓岡既然敢拿著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宰相位置在賭,他蔡元長區區一個殿中侍御史又如何不敢賭?!

只要名聲還在,一切皆有可能。日後的時間長得很,肯定有翻盤的時候。

前後盤算清楚,蔡京揚眉望著韓岡:「既然宣徽如此說,蔡京便舍命陪君子又如何?為皇宋基業,蔡京又何能退讓?就是辭官復為布衣又如何?」

蔡京終於拼上了,賭性重,又敢拼命,再有些能力,這樣的人,躥升起來肯定不難。

對這樣的蔡京,韓岡只回以冷冷一笑,「到現在才應承,殿院你這是忠心?還是算計明白了?」

蔡京臉色變了,冷聲問:「宣徽此是何意?」

韓岡搖頭,冷笑道,「忠者。敬也。從心。中聲。發自於心,表之於行。心動、意動、行動,此當是瞬息間事。如果殿院真的是一片忠心,方才為何會猶豫那么久?」

越是聰明,想得就會越多。韓岡突然提出來的條件,誰聽了都不會相信,接著就會認為韓岡有什么詭計在里面。

不要說以蔡京的心性會這么想,就是滿朝文武都會這么想。

腦子里轉著這樣的念頭,如何還能一口應承下來?

越是聰明的人,想的就會越多。腦筋轉折的時間越長,耽擱到時間就會越久。

對於韓岡來說,只要有幾秒鍾的猶豫就夠了。

殿上的哪一個,能在幾秒鍾的時間內反應過來?不可能會有的。

韓岡抬眼看看上面,這話有些絕對了,如果是那位小皇帝倒是很有可能。

韓岡之前可是分了一份心神在台陛之上,畢竟太上皇後今天太能拖後腿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反擊機會,保不准又會給她破壞掉。也幸虧這樣,否則就見不到小皇帝突然更為挺直的腰背,繼而向前傾身的動作。

看起來這位小皇帝真的很聰明,心思也重。

只是聰明歸聰明,人心詭詐還是差了許多。以他淳朴的性情,換作在蔡京的位置上,一個點頭,韓岡可就是作繭自縛了——雖然也沒什么。

能做宰相當然很不錯,做不了卻也沒什么。處理政務、軍事的是兩府,是宰相、參政、樞密,但控制朝堂的呢,一定要兩府嗎?一定要手中握著明確的權力嗎?

絕非如此。

拿著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東西,去跟別人賭他的性命,有誰會太過在意輸贏?

「……宣徽想要食言?」蔡京臉色鐵青,心中卻暗自竊喜,韓岡果然是退縮了。他既然這么做了,自己就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可韓岡,神色嚴肅:「即便是與殿院之諾,韓岡也不會有所反復。不論殿院今日是發自於忠心,還是發自於私心。」

這個交換不是韓岡發了瘋,而是韓岡現在根本就不在乎兩府,卻在乎以後可能會壞事的蔡京。

為了讓蔡京做不成日後的蔡太師,有事沒事,先栽個罪名再說。

出京和出京是不一樣的。

『極為光耀』的出京和變成佞人出京,對蔡京來說那完全是兩回事。

但其余大臣只會在意能不能拿蔡京逼著韓岡不入兩府,至於蔡京的名聲,好也罷,賴也罷,誰去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