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20)(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00 字 2020-08-30

「既然子瞻相問,韓岡就明說了……」他沉吟了一下,然後道:「這么說吧。如果現在有一人,明知水中有致病的細菌,卻不向世人透露,反而以此為名,讓世人念咒懺經,信他的教義,聚斂財貨土地,還不交稅賦於官府。若有今人如此行事,敢問子瞻,此人依律當如何判?」

韓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潤了一下喉嚨。他並不是針對蘇軾,而是針對所有臉皮老厚的佛門弟子,戳破他的謊言,讓他們明白,自己是絕對不會轉向他們的一方。

「咳……咳咳……玉昆,你這話……真是……咳咳……」

章惇差點沒給酒嗆死,滿滿一杯酒,一半灑到了外面,剩下的一半也沒能順利地灌進肚子里。不過他根本沒在乎這么多,韓岡用來做比喻的說法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按韓岡這樣的說法,佛祖就是明擺著的妖人惑世。這一罪,地方官當視情節輕重給予不同的判罰,最甚者,可以引用十惡不赦中的不道一條,那時就只有四個字:決不待時——先砍了腦袋再說。

蘇軾更是一時結舌,他完全想不到佛祖說的一缽水中有八萬四千蟲,還能從這個角度來解釋。

「釋迦摩尼幾千年前降世,刑統也管不到他頭上。韓岡乃是今人,不敢仿效,所以稍有所得公諸於世,現在看看還是不夠完備,但還算有開創之功,後人以此為發端,遲早能夠解決其他因病菌而染上的病症。釋迦摩尼能創立佛教,傳承千載,天下萬邦,信眾無數。其論才智論見識,肯定是遠在韓岡之上。如果他不是宣揚教義,而是將他的才智用在了鑽研醫術上,又會是什么情況?千載光陰,種痘法當早已問世,數以千萬計的幼子能得其救助,不至夭亡。甚至其他病症,傷寒、瘧疾、癆病、疽癰,這些疾病都能有治療的手段。」

韓岡滔滔不絕,蘇軾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佛祖既已傳法度苦厄眾生,也無須再留醫術以救人。」

「那日後子瞻生病,去相國寺找個和尚來念上一卷佛經就行了?不知治頭疼的是法華經還是華嚴經?」

「餓則吃,病則醫,等死了,就找和尚念經。天地自有其理,當順天應人。」

「既然天地自有其理,我等只需順天應人,又何須求神拜佛。有他沒他,不都一樣?」

韓岡不信鬼神,縱然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但他相信,必然會有一個合理的原因,只是現階段還沒有總結和研究的條件,絕不會托付於無法探明的神秘。

科學,本就是承認自己的無知,然後不斷追求對未知世界的認識,而不是心安理得的把世界萬物的根本,安置在超自然的東西上,從此不再去根究。

章惇苦心舉辦的私宴,在不斷的爭論和調解之中勉強進行著,最後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章惇心身俱疲,沒有了挽留客人的力氣。

韓岡、蘇軾先後告辭,章惇靠在書房中躺椅上,只能苦笑。今天酒沒喝多少,菜沒吃多少,口水則費了許多。

『韓三舌辯過人,識見廣博,暴得重名非是無因。不過,我可不會跟他喝第二次酒。』蘇軾離開時這樣對章惇說道。

蘇軾喜歡談天說地,而韓岡又以淵博著稱,只要坐在一起,應該能夠談得來。

蘇軾雖然疏狂,卻不是看不懂人情的人,不會當著韓岡的面,議論詩賦。韓岡器量恢廓,些許冒犯也會一笑了之。誰知韓岡器量雖大,可就是太過較真了,把蘇軾都帶得只顧爭辯,全然忘了喝酒。這一回,算是做了白工。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說得真是好,韓岡和蘇軾這輩子是不能合得來了。論事論人都差得太大,隔閡之深,如海一般了。

不過這一回自己算是盡了力,心中再無愧疚。日後兩邊再有什么齟齬,也不管他的事了。

章惇再一嘆,免得麻煩……免得麻煩。

韓岡先一步從章家告辭,很快便回到了家中。

周南伺候著更衣,又端了茶上來,笑問道:「官人在章樞密家跟蘇舍人說了什么?可有做詩詞?」

韓岡搖搖頭,放棄一般的長舒一口氣,「道不同,難共語……幸好不會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