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夢盡乾坤覆殘杯(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70 字 2020-08-30

在列的哪一個不是熟讀史書,就是進門後一句話沒說過的郭逵也都將春秋和諸史翻了一遍又一遍。

看多了史書,有哪一個會相信皇帝的人品?即使君臣相得如李世民、魏征,到最後還不是以悔婚毀碑為結局?

幫小皇帝瞞下太上皇駕崩的真相,最後得到的絕不會是感激和三代富貴,而是滿門抄斬。

蔡確心中哀嘆,這一回,定策、擁立的功勞是徹底作廢了,當初的辛苦到底是為了什么?真還不如王珪那般直接離開朝堂來的省心。

他視線掠過一眾同列,這里面,有多少會為才登基的小皇帝赴湯蹈火的?

恩未施,信未立,威權還不知在哪里,對未來的收益更無法期待,現在還有誰會忠心於他?

恐怕只要想通了之後,即便是向皇後也不願意不明不白的將這一次的意外瞞過去。否則外界都會懷疑到她身上,而趙煦日後也肯定會設法將罪名推給她,然後以為先帝復仇的名義,將向皇後和向家打落深淵,來個死無對證。

可一旦公開的話,趙煦就很難再坐在天子之位上。年紀再小,也得為他做的事負責。

換一個皇帝,這話說得簡單,可事情卻哪里能那么容易就做得出的。廢立天子,

蔡確猶豫不定,無法有一個決斷。

不僅是他,就是王安石、韓絳,不敢也不願說出有關廢立的字眼。

只有性格勇毅,膽大包天的大臣才能領頭做出決斷。

章惇、韓岡一時為眾人所注目。

章惇率先站了出來,「殿下,以臣之見,此事必須向百官公開。轂輦下一同事主,官階有尊卑,國事難共商。但事關天子、社稷,此事卻不可隱瞞。」

沒人反對,這個真相實在太過沉重,誰也不願意壓在自己身上。

韓岡、蔡確之前也表態過了,這件事既然無法隱瞞,當然就得盡快公開。至少要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中,也免得事情泄露後變得被動。

只是章惇還是沒有說到其他宰輔所關心的話題。

「官家那邊怎么辦?」向皇後問道。

「……」章惇張開口,卻沒有聲音,這個決定可不好下。

如果要廢帝另立,不可能擁立兩位親王的兒子,只要趙頊的兩位弟弟還活著,就不可能讓他們的兒子當皇帝。另外也不可能刻意再立幼主。為防年幼夭折,至少得十歲出頭。這樣的話,幾年後就到了親政的年紀。多半還是要在濮王一系中再做甄選。

但廢掉皇帝的話,豈是這么容易能說出來的?首倡廢立,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章惇終究果決,不顧儀態的舔了舔嘴唇,正要說話,卻被韓岡打斷了。

「殿下,此事不是區區十數人能做決斷,還請招在京的侍制以上官共議。」

韓岡的提議似乎是順理成章,但卻讓人匪夷所思。頓時,十幾道含怒夾忿的眼神就像標槍般投射過來。

這等於是將宰輔們好不容易抓在手中的權柄,分給所有侍制以上的重臣。

韓岡這是瘋了嗎?張璪在想。韓岡雖然是宣徽使,可參政議政的地位卻絕不下於樞密使和參知政事。

蔡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韓岡到了現在還要保著小皇帝?

謀不可以決於眾人。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人越多,就越難做出極端的選擇。除非有人引導,否則必然分作數派相互攻擊收場,最後商議和妥協的結果只會是保持現狀。

章惇也面露怒色,瞪著韓岡。

雖然說只要事情公開了,滅口就毫無意義。

不過背著弒父之罪的皇帝,誰敢讓他留在天子之位上?不怕他自暴自棄,干脆做一個隋煬帝?

就像是參與過屠殺的軍隊,誰也不敢將他們召回國中。縱使再善戰,也不能讓他們戍衛京城。

不要指望瘋子能念著舊恩啊!

可是章惇幾次想開口,卻都沒有說出話來——他終究不是霍光。

膽子最大的章惇不站出來,誰敢於出面反對韓岡的意見?不說別的,只要反對的態度傳出去後,文武百官那邊可都要得罪了。

向皇後猶豫了一陣,終於點頭,「就依宣徽的意思。」

「臣還有話說。」韓岡卻又說道。

「宣徽請說。」

「天子是上皇唯一的血脈,無論如何都必須保全。」

韓岡望著向皇後,想必她不會願意重蹈曹太後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