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日孤燈映寒窗(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13 字 2020-08-30

周圍人流如織,卻安靜得聽不到幾句人聲。

大多數人都在念念有詞,低著頭,只看著腳下。

開寶寺的鐵塔下,這樣的場面並不鮮見。每到正月初一、四月初八、臘月初八等節日,開封府中有數的大叢林,總是會這般人頭涌涌,卻又安靜的只有唱經唄誦的聲音。

不過,這並不是佛誕日或元日進香。

皇宋三年方得一次的掄才大典——進士科禮部試,終於在今天開始了。

數十步之外,貢院的大門敞開,洶涌的人流正慢慢的匯入貢院之中。

間中有幾聲來自於貢院守衛的呵斥,但反而更顯得人流安靜得異常。

遠在貢院前街兩端的街口處,開封府便設下了鹿角柵欄。所有送考之人,全都給攔在了外面,能走進這條街的,要么是應考的貢生,要么就是官員,至少得有著身份證明才能通過。

黃裳並非第一次站在科場外,但作為旁觀者還是第一次。

原來身處在數千人中,完全沒有感覺到有這般安靜。當時只顧著回憶自己事前寫好的猜題文章,走了幾步又去想會不會再次落榜,到了門前,就收拾心情,完全不去看周圍的情形。

每一科上京應考的數千貢生,僅僅是天下間數百萬讀書人的一小部分。從數千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三四百名進士中的一員,說比例,比不上百里挑一的州中解試,但這是與天下間數以百萬士人中的佼佼者同場競爭,難度自是又上了一層。

所以在當時,黃裳的心中只有緊張,身在人群中,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不像現在,已經處在人流之外。

跳出三界之外,不在紅塵之中,這才叫超脫。

而自己,是超脫了。

站在開寶寺的牌樓下,黃裳看著一名名裝束各異的士人從他的面前走過。

有年輕的,也有年長的。老的能須發花白,年幼的就只有十七八。

黃裳剛剛看見一名只有十三四的貢生走過去,不知是天生個矮加娃娃臉,還是當真只有這個歲數。不過有別於周圍同伴的緊張和小心,那位貢生倒是顯得趾高氣昂,意氣風發,大概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黃裳無聲的笑了起來,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意氣風發。

十七歲第一次州中應舉,便高中前三,當時以為一榜進士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但十余年下來,卻顆粒無收,縱然一次次的州中解試都能名列前茅,但一到京師,便鎩羽而歸。

如果是關西、河東等處士子倒也罷了,州中頭名到了京中能列名榜末已是僥幸,但自家鄉里是福建路南劍州,天下各路應舉之難無如福建,而福建應舉之難則無如南劍,多少鄉中遠在自己之後的士人,都陸陸續續考中了進士,而自家卻依然只能一次次的遺恨科場,這讓他情何以堪?

直到游學到任官襄州的族兄那里,遇上了韓岡為止。黃裳選擇了仿效韓岡,先為幕僚立功得官,有了官身再去應考。

換了心境,也許原本在科場上擁堵在心中的才學,便能夠發揮出來的。

其實也算是畏難而退了。

不過黃裳當日拜入韓岡門下的時候,決然沒有想到,自己甚至能夠跳過禮部試和從來無緣一見的殿試,直接拿到進士資格。

黃裳已經由太後欽賜進士出身,與眼前的這些猶在貢院門前緊張得發不出聲的貢生,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上了。

但黃裳的心情反而更為緊綳。

新進士張榜,瓊林苑賜宴,接下來就是輪到他上殿了。

不過想要拿到上殿參加御試的機會,還要經過三館館閣成員的考核,也就是所謂的閣試——這才是最大的難關。

本朝自開國以來,通過制科的士人數量都沒超過五十人。

而本朝的進士有多少了,一萬、兩萬,還是三萬?黃裳估計從沒有人數過,但絕對是通過制科人數的數十倍——這還是包括開國之初的幾十年,進士科平均每科只有十幾二十人通過的情況。

就是現如今的朝堂中,有著進士頭銜的,至少兩千人,占據了朝官的絕大多數,同時也是地方各級親民官的主體。而當今還在朝中的制科出身官員不過兩手之數,前日還剛剛少了一個,貶了一個。

為什么制科多年來就那么幾十人能夠通過?主要就是閣試一關刷去了太多濫竽充數之輩,那是遠比禮部試更為嚴格的考核。

否則到了御前,幾句好話一說,說不定就能讓天子暈頭轉向,加之上表舉薦的重臣,也多半在殿上,配合著搭個腔,一個制科出身的資格就輕松到手。

可以想見,閣試的題目必然是往難里出,出的簡單了。讓太多人通過,豈不是傷了崇文院的名聲?三館秘閣中的成員,想來也必是以無人通過為榮,以放人過關為恥。

依靠恩主提前拿到的進士出身,萬一連閣試都通不過,黃裳可沒臉再去見韓岡。

不過黃裳若是沒有些自信,就不會到開寶寺這邊來。

來此目送貢生,可以說是感慨,也可以說是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