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七)(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24 字 2020-08-30

韓岡的話如同連珠炮一般,王安石幾乎給他氣得發暈。

王安石瞪著自家的女婿,不說自己不知道廖恩之事,就是知道,他再糊塗,也不會拿著南方盜匪與遼國大軍相提並論。偏偏這個好女婿將這話栽到自己的頭上,一句緊接著一句,絲毫不給插話的機會,直到將這桶臟水潑完為止,這才停了下來。

王安石用深呼吸壓下來心中的憤怒,冷聲反駁:「論功業,黃裳對外,蹇周輔在內,內外雖有別,卻同為天子效力,各自竭盡全力,如何分高下?論行跡,黃裳是輔佐之勞,蹇周輔卻是獨任之功,黃裳又豈能說是在蹇周輔之上?何況今日又是在說何事?能否通過制科,若是以功業論高下,又何須考試?黃裳過去的功勞,朝廷又難道沒有賞賜?」

如果是在才學有一定水平的先帝趙頊面前,王安石完全可以引經據典,當初他就是這樣憑借對經史的熟悉說服了趙頊。但面對韓岡和太後——尤其是太後——時,一些引經據典的手法,完全排不上用場。向太後的水准只比尋常婦人好一點,韓岡與人辯論則更是多用事實說話——其實從這一點中,完全可以看得出韓岡對經典的態度,不屑一顧。

不過王安石也是會學習的,同樣不給韓岡反駁的機會,「黃裳的功勞,朝廷賞賜了。黃裳的才識,朝廷也承認了。得官不過三載便為太常博士,是靠磨勘而來?其進士出身,又是哪一科考出來的?朝廷與太後待黃裳不薄,如今難道還要因為已賞之功,再給他一個制科出身不成?黃裳考的是制科,而蹇周輔正是考官,如何判,蹇周輔說了算。禮部試的結果,就是天子,也更動不得,閣試的結果,參知政事也罷、平章軍國也罷,也都更改不了。蹇周輔是盡其職守,有功無過!」

一口氣說下來,王安石已經開始喘氣了,他的年紀擺在那里,遠不如韓岡有長力。

見王安石一口氣接不上來,韓岡便自自然然的接了過去:「方才臣也說了,此事只能將錯就錯。黃裳縱使受了委屈,這件事上,也必須維護朝廷的威信。這是臣的意見,想必黃裳也能體諒。若王平章忘記了……」韓岡轉過去面對王安石,「那韓岡還可以再重申一遍,事關朝廷威信,黃裳被黜落這件事,不可改易!」

韓岡再一次重復他的觀點,並不是為了黃裳被黜落,而是針對考題上的錯誤。這讓向太後看在眼里,怎么看也比王安石一心偏袒蹇周輔的態度要強。

「但蹇周輔等人無知,制科上用錯考題,難道不該問罪?」韓岡對蹇周輔緊咬不放,「若要說只有通過閣試,才能算得上是軍謀宏遠材任邊寄,臣無話可說。但臣可以明說,蹇周輔所出的那些題目,臣最多也只能做出其中一半,肯定過不了閣試。若蹇周輔沒錯,那臣便是眼光短淺不堪任邊寄了?臣是否得將歷年來出典邊郡所受封贈都還回去?」

「封贈因功而來,又不是看出身!」王安石一聲冷喝,「韓岡你貴為參知政事,怎可將朝廷封贈當成兒戲?須知制科為大科,待遇猶在進士之上。想要得到制科出身,又怎么能不經更加嚴苛的考試?黃裳想做邊臣簡單,也不需要制科出身,他已經得太後賜予進士出身,又已是太常博士,完全可以去邊郡任知縣,若其間有功於國,晉升之速,又豈在制科出身之下?」

「平章弄錯了,黃裳的考試不是嚴苛,而是錯誤吧。」韓岡根本不理會王安石的問題,抓住其中一點來回答,「憑蹇周輔所出六題,能找出一個邊臣來。朝廷為何要將進士科與明法科分別考試?不正是因為對臣子的要求不同,題目必須不同的緣故?」

「明法科出身,在進用上遠比進士科要低。而朝廷給軍謀宏遠材任邊寄這一科的待遇,可是比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和才識兼茂明於體用兩科要低?」

「既然閣試題目都一樣,那制科為何要分作十科,何不作一科來考?」

「只為刷去才識不足、濫竽充數之輩。到了御試中,自會分科來考。就如禮部試,亦是刷落才識不足之輩。黃裳若是才學兼優,必不致於累科不中。」

「韓岡倒記得蹇周輔也是累科不中呢,倒是熬進了崇文院。」韓岡刺了王安石一下,又道,「不知在平章看來何為才識?明經義?還是能治事?如曾孝寬、呂嘉問之輩,何時中過進士?而閣試中的四位考官,也不是都是進士出身,趙彥若便是蔭補。敢問他們的才識如何?」

趙彥若以明史著稱於朝,也是因此被選入三館秘閣,但他的確不是進士,而是蔭補出身。曾孝寬、呂嘉問就更不必說了。

王安石眼神如同數九寒天的河水,在凍結的冰面下亦是一片冰寒,韓岡果然是在針對這幾名考官,早就有所准備。蹇周輔,趙彥若,他們的底細韓岡一清二楚。王安石都不了解,韓岡卻了如指掌,除了他早有預謀,哪里還有別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