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16)(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35 字 2020-08-30

左禹的心重重的跳了幾下,然後尖聲叫起:「你們是誰?這里是哪里?!」

確認到自己的處境之後,左禹的心已經沉了下去,竟然被宋國的衙門抓了起來,而且被確認是細作。

他早知道有可能面對這一天,卻沒想到來得這般突然。

但左禹立刻就想明白了,決不能承認罪狀。如果抵死不認,還有生歸家鄉的機會。要是認了罪,這輩子就活到頭了,等宋人挖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每一個同伴,就是上路的時候。

左禹還想再喊兩聲,但鎖在他喉嚨上的手立刻就抽緊了,「你這鳥賊,還不老實交代?裝什么傻!」

「你們想干什么!你們可知我是誰?!」

受驚的聲音裝得更像那么回事了。

左禹暗地里咬著牙,不過是夾棍、板子,多昏幾次過去,然後多攀扯幾個有身份的人出來,看他們敢不敢將手伸到趙家女婿身上。

那人放開了手,退到了後面,也不知對誰在說:「晁三哥,這賊子看著就嘴硬,下面可就看你的了。」

另一個聲音跟著響起:「三哥,王皇城從隴西調到京城的那幾位,如今賣力得很,已經抓到七八個細作了。現在再不賣點力氣,你我在皇城司里可就沒地方落腳了。」

「這話還要你們說,難道我不明白?就怕他不是啊,挖不出真貨,能在王皇城面前討個好嗎?」說話的人明顯就是那個晁三,聲音陰柔了點,讓人聽了慎得慌。

「這賊年年都要入京,販運的又是北貨,說他不是細作,誰信啊?!封、錢兩個西佬,抓了七八個,都是這樣的人。我不信,他們抓的人,全都能挖出真貨來。」

「回頭再抓幾個,別的不說,肯定要搶在西佬前面。」

幾個說話的,全都是一口純正的汴洛京腔,一聽就知道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左禹驚怒交加,根本就不是因為看破了自己的底細,而是想要應付上面,超過競爭對手,干脆污人入罪。

左禹明白,這樣的人求功心切,說不定什么狠手都敢下。可若是自己攀咬了些大人物出來,他們保不准就敢滅口。

還沒等左禹考慮清楚,就聽見那晁三再度開口,「不管如何,先問問這左員外再說。好歹是第一個,先拿他練練手。」

話聲稍落,左禹就見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陰狠的中年男子湊到自己面前,手上拿了個玻璃瓶,瓶子里面不知裝了什么東西,像是油水一樣能夠晃動,但在燈下看著帶了些顏色,不像是水,也不是像是油。

那晁三獰笑著,湊近了在左禹耳邊說,「總是板子、夾棍、釺子這三樣,實在太老套了,想必你們這等做細作的也不怕,所以特地為你准備了另外一套,想必你會喜歡。」

他舉起瓶子,大聲的對周圍道:「大理寺和御史台那邊的秘傳學不來,但我這里還有些寶可以現一現。」

一片捧場聲中,晁三打開了瓶塞,濃濃的一股怪味便隨著煙冒了出來,聞著像是酸,卻與醋差得老遠。

一群人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晁三。

晁三抬手從左禹衣服上扯下腰帶,拿著一角放進瓶中,只浸了一浸,片刻後再拿出來,浸在瓶子里面的那一截已經不見了蹤影。

左禹干咽了口吐沫,他現在外袍給剝了,但里面的衣服可是棉布質地,連系腰的內帶也是棉的,比絲綢結識得多,怎么這一下就不見了。

只見晁三又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塊肉,像是豬肉的樣子,也放進了瓶中。

左禹定睛看著,那塊放進瓶中去的肉,調到里面後轉眼就縮小變黑。

這是什么戲法?

左禹狐疑起來。總是感覺太像是在玩鬧了。

晁三冷哼了一聲,「爺爺知道你會覺得這是在變戲法,不過爺爺今天教你一個乖,這叫做硫酸,在鐵場用來洗鐵銹。無物不能化,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要是刀槍在這里面放的久了,不僅是表面的銹沒了,連里面的鐵器可都會化光掉。要是人沾了,那就少了一塊皮肉,時間長了,骨頭也會化掉!這可是小韓相公書里寫的東西,你們這些賊,就是不讀書。」

拷問一向是法司中最大的難題。

三木之下,什么樣的口供都能得到。可這樣得到的口供,很難讓人接受。就是在公堂審案的時候,通過酷刑得到的供詞,事後翻案的可能性比正常情況要大得多。為了避免日後公事上的麻煩,親民官和刑法官們,都不會過多的使用刑具。而想要熬鷹一般將口供熬出來,則都需要時間。

作為一名皇城司中的老人,晁三過去只管探聽消息,怎么拷問並非行家里手,不過他有個在鐵場的妹夫。

晁三不知道這硫酸是怎么造的,也沒興趣知道。但當他從自己在鐵場做書吏的妹夫那邊,聽說有一種叫硫酸的東西,可以化去皮肉,甚至變骨為碳,立刻就記在心里了。盡管後來他妹夫又說了這硫酸原名綠礬油,過去貴比黃金,如今卻便宜了,但晁三完全沒聽進去,而是給能腐肉蝕骨的功效吸引了。

晁三如此說,左禹仍是有幾分懷疑,但當他聽到晁三說,「把他的褲子脫了,給那個東西澆上一點。」

本來凍得僵硬的身子,竟急出了一身汗來。

打也好,夾也好,但將胯下之物用葯水給化了,那可是生不如死,他頓時拼死掙扎起來。

「鐵場里面都是好東西,明兒再弄個幾百斤的鍛錘來,這邊敲著鐵砧,那邊把人往錘頭下送,從腳開始,看看誰能堅持到腰上。」

一邊有人扯褲子,一邊又聽著晁三說得狠辣,左禹快要昏過去了,「我……我……我說!」

……………………

一名身著襕衫的士子,打著一柄油紙傘,此時正腳步匆匆的經過無人的街道。

一路上士子遇到兩撥巡夜的士兵,但剛從大圖書館離開的河東秀才,只會有人感嘆他的刻苦,沒人會冒犯。

在面對夜巡時,士子都是仰著頭,愛答不理,只有到了沒有人的街巷中,他才會放心的低笑起來。

就連笑聲中都帶著北方的味道,只是沒人聽見。

他其實只讀過三年書,在遼國也不可能通過舉試,但來到南國後,改穿了一身讀書人的裝束,卻是讓許多宋人都畢恭畢敬。

他的任務就是搜集南朝的書,醫葯、農事等實用書籍,尤其是有關氣學的,更是重中之重。

這兩日他也收到了上面的命令,要去搜集南朝禁中火炮的消息,越詳細越好。

可他根本就沒去理會。真正有價值的東西,肯定還是在書里,只要找到了,就能交上去應付。

當初他在新修的大圖書館中裝模作樣的時候,曾聽見旁邊有人在說,韓岡的著作說得都是道理,如果能看明白,就能印證到那些器物上。板甲、霹靂砲、飛船、種痘法,皆是從道理中來。

形而上謂之道,形而下謂之器。道和器之間,是相輔相成,而並非對立。

放在遼國國中,恐怕沒人能明白這個道理,士子其實也不懂,但說出這番話的人,過了不久便考中了狀元,故而就被他銘記在心。

時常泡在圖書館中,沒人教授,學問沒漲多少,可什么書有價值,什么書沒價值,也算是能看明白了。雇人抄書,也不會浪費錢財。

經過一座兩層的小樓,書生向樓中張望了一下。正屋中沒有光亮,看起來主人還沒有回來。

他腳步稍稍沉了一點,又快了少許。

這兩日風聲很緊,他衷心的希望租了這間屋子的人能夠平平安安。

但他也沒有回頭再多看一眼,只是將身上的披風裹緊,快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