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058 字 2020-08-30

劉舜卿狠狠的跺著地磚,仿佛那長條形的磚石是劉紹能和他靠山的臉。

他可從來沒從呂惠卿手上拿過一文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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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呂惠卿大喊著要攻打遼國,討伐逆賊,那邊廂就邊境告急,遼軍准備入寇。」韓岡指著遠處燈火輝映的地方,那里是不夜的東京城,「人人都會清楚,這必然是呂吉甫私下里做的手腳。」

「無害於國。」王安石道。

「更是查無實據!」韓岡補充道,「即便有實據,也查不出來,」

「行事豈能畏避人言!」

「人言士論,呂吉甫豈會在乎?而且結果只會是呂吉甫想要的結果。」韓岡搖頭笑,「岳父當心知肚明,士論清議之後必定會站在呂吉甫的一邊。否則岳父和呂吉甫這般辛苦又是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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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節,呂惠卿的妻妾們正給給家里年幼的子侄和孫輩們准備過年的壓歲錢。

紅綢袋裝起小小,里面是幾枚錢幣。數量雖少,卻都是鑄幣局新造的金銀錢。

呂惠卿輕輕拈起一枚金錢。

錢有半兩之重。中無方孔,形似小餅。

這是韓岡說了很久的模鍛壓制成型的錢幣。

錢上紋路精細,背面的如意圖樣,正面的元佑元寶字樣,還有外廓上的小齒,都是一絲不亂。

小小的金錢,完美的猶如一件工藝品。而銀錢同樣如此精美。

要不是聽說鑄幣的模子損壞嚴重,鑄幣局早就將金錢、銀錢推廣出去了。

現在這樣的金銀錢,尚不能公行於世,只能作為壓勝之用。

朝廷賜予重臣,而呂惠卿又給了家里的孩子。

歲歲年年,都少不了這一回。

是的。歲歲年年!

呂惠卿將金錢丟進裝錢的小簍子中,叮當一聲脆響。

歲幣是皇宋立國以來最大的屈辱。

兄弟之邦只是一個名分,而歲幣才代表著宋遼兩國之間真正的關系。

如果有哪位宰臣能夠廢除歲幣,立刻就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

之前就算是擊退了入寇的遼軍,奪占了靈武之地,還在西京道上啃了一口下來,朝廷也沒有廢除歲幣。

但這一回耶律乙辛篡位,給了朝廷最好的借口。

無論哪位宰輔,都有心借此良機,廢除舊日盟約,不再向遼人提供歲幣。

而處在河北的呂惠卿,正好有著絕佳的地利。

只要為此打上一仗,甚至不要打仗,僅僅是調動了遼軍兵馬叩關,這份功勞就得算在他的頭上。

那時候,即使是京城中宰輔們都說要廢去歲幣,功勞最後也不會落到他們頭上。

難道在安全的地方動動嘴皮子,比得上實際臨戰的功勞?只要朝廷不再奉上歲幣,任誰都會說這是呂惠卿擊退遼人的功勞。

就算打不下一座城池,甚至大軍未向北越過界河一步,這功勞都是他呂惠卿的。

而斷絕了歲幣,遼人會不來嗎?

本來就不懼遼人入寇,又有了火炮裝備軍中,還擔心擋不住契丹鐵騎嗎?

他所要做的,只是改變一下先後次序。

將朝廷斷絕歲幣激得遼人大動干戈的事實,說成是因為自己的進攻才結束了恥辱的歲幣。

只消倒因為果。

只要先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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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宰相不過等閑,回到京城更不是難事。」韓岡望著天上,沒有了月光的干擾,銀河比平日分外清晰,「呂吉甫需要的,岳父想看到的,是能夠和小婿抗衡的聲名。」

「非是小婿自大,但如果只從名聲上,呂吉甫的確差得小婿太遠。正常情況下,他永遠也比不上小婿。除非日後有什么變化,讓小婿身敗名裂。」

王安石靜靜地聽著,任憑韓岡仿佛自言自語的述說。

「可這一回,耶律乙辛給了他一個機會。耶律乙辛篡位,斷絕歲幣供給是既定事實。可如今呂吉甫一力主戰,一旦遼人大軍壓過來,即便僅僅是威嚇也好,呂吉甫只要將之拒之門外,廢除歲幣的功勞卻能全在他一人身上。啊……還有岳父。但想必岳父是不會與呂吉甫爭功的,新學需要呂惠卿。」

王安石眼皮動了一下,可沉默依然,並不去評價韓岡說的是對是錯。

「但有一點,岳父和呂吉甫大概弄錯了。」

韓岡語氣沉了下來,轉身看著王安石,雙瞳映著不遠處的燈火,閃爍如星,

「遼國皇帝的確需要歲幣。富彥國當年出使遼國,曾經對遼主道,若遼宋通好,皇宋以歲幣贈之,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獲』;如若兩國交兵,再無歲幣,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遼主當然會選擇歲幣。」

「試問沒錢怎么使喚人?軍中的神臂弓手,齊射一次都要記一份功,有一份功,就得有一份賞。遼人也好,武夫也好,忠義之心比不過對財貨的貪欲。有了大宋每年送上的五十萬銀絹,遼主就能收買諸軍、諸部人心,牢牢的控制住國政。」

「耶律乙辛當年也需要歲幣,作為權臣,最不能丟的就是財權、軍權。沒了歲幣來收買人心,他連三五千兵馬都控制不住。他更不能丟了歲幣,否則連名聲一並都會丟掉。」

「可是有一點,小婿想問一下岳父。」韓岡盯著王安石的雙眼,緩緩道:「耶律乙辛,他現在還需要歲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