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李繁華心未闌(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620 字 2020-08-30

「這天越來越熱了。」

方興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額頭不見半點汗水。

「這聽雨小築真是難得。」游醇帶著好奇,上下張望。

十尺見方的小屋,只擺了一張桌。陳設極為朴素,以夯土為牆,以青磚為地,頭頂上能看到未上sè的房梁和椽子。沒有上漆的桌椅,不見華飾的陳設,唯有兩個擺滿書的書架,給簡陋的小屋增添了幾許書香。

如果只看房內,任誰都很難想象,這是東京城中近兩年最有特sè一家新店,只有單獨的包廂,每天接待客人有定數。即使是預定,通常也要等到七八天後。

但最難得的是ri頭火辣辣的時候,屋前卻有雨水垂簾,只聽著水落聲,心中便是一片清涼。

透過門上的竹簾,可以看見外面的水車一角。竹木水道從遠處引來的流水,被水車揚到屋頂,順著瓦片流淌下來,

水車無聲無息的轉動,木斗帶起的井水澆在屋頂上,一陣一陣,極有節奏的響著。

屋頂流水嘩嘩作響,窗前的水簾打在屋檐前的青石板上,水落石出,有如空谷清音一般。

方興輕搖著折扇,聽雨小築,這名字乍聽來俗不可耐,只有親眼看見才知道有多難得。

chun賞花、秋賞月,夏ri聽雨,冬ri觀雪,四個院落依時開閉,不管哪個節令,都只有四分之一的地盤接待客人。而且不論那個院落,每間廂房在修造的時候都很注重隱秘xing,或是竹籬,或是樹牆,或是池畔假山,將包廂遮掩,除非刻意去尋找,否則即使是走出包廂,也很難看到其他客人。

「好了,先喝酒再看。東西在這兒,也跑不了。」

方興放下扇子,邀請許久不見的老友入座。擺在桌上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餚,連酒水都是清冽的果子酒。

提起沒有花紋的素sè瓷壺,給游醇倒酒,方興笑道:「夏天只有聽雨小築。到了秋天再來,就是望月居了。」

「望月居是有玻璃屋頂的那個?」

「節夫你也聽說了?」

「今天在館里問了一下,便被人拉著說了好半天,頗受人羨慕啊。」

方興哈哈笑道:「就是那一個!與宮里的那間新修的溫室用了同樣的玻璃屋頂。中秋之ri,月上晴空,在屋中仰頭望月,詩興什么我是不知道了,不過想著千古以來,唯有今人能享受到這樣的樂趣,心里痛快得很吶。」

游醇笑了笑,沒說話。安於逸樂,這時候說,未免不合時宜。但心思太多放在享受上,

「其實望月居最有意思的還是下雨的時候,能清楚的看到頭頂上的雨水,還能安然坐著飲酒,此間樂,古人不知。」方興舉起酒杯。

游醇舉杯應和:「都說今不如古。其實也有古不如今的地方。」

「因為人心不古嘛。」

放下酒杯,游醇問道:「最近京中有什么新聞?」

「征大理算不算?」

游醇搖了搖頭:「聽了很多了,可一ri朝廷不決定主帥人選,便一ri是空談。」

「不過報紙上說得挺多。」

西南方面的主帥人選,還沒有詔書出來。朝廷的塘報和外面的報紙,都在連篇累牘的抨擊高氏為逆。

「名不正則言不順啊。」游醇輕嘆了一聲。

朝廷要名分,當然只能這么做。

其實如果排除掉掌握國政這一條,高智升、高升泰其實可算是大理撥亂反正的忠臣。元豐三年,逆臣楊義貞殺國主段廉義,自立為君,高智升便立段壽輝為國主,命子高升泰殺楊義貞。只要他一ri不篡位,一ri便是撥亂反正的忠臣。

不把他們的名聲毀了,朝廷可沒臉直接派兵上陣。太祖皇帝的卧榻之側雖好,可玉斧劃界都丟一邊去了,再借用太祖的原話,說了徒惹人笑。

「……那大氣壓銅球實驗呢?」

「是相公在去年九月的《自然》上寫的那個實驗?」游醇沉吟道,「上京的半路上,已經聽說有人驗證成功了。」

「的確是成功了,而且是在國子監的大門前。」

這是韓岡在自然雜志上提出的,用來驗證大氣壓的存在的實驗。橫渠書院第一個進行驗證,然後一幫好事者在國子監的正門前又重復了一次,

兩個一樣大小半球形的黃銅碗,合起來就是一個嚴絲合縫的銅球,只有一個抽氣的小孔。用真空泵抽出銅球中的空氣,用了八匹馬,都沒能將銅球給拉開。

「當初相公用水銀柱確認大氣壓存在,卻還有人不承認。且以國子監中謬論最多,說是若大氣壓當真存在,小小飛蛾都要背著幾倍的重量,怎么活得下來的?還有監生在監中說,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擔,自不如農家子能擔重擔。」

游醇搖頭,這是自己作死,話說得婉轉點,ri後還能為自己辯護。說得這么明白,不是生生的把自己打包送給人去討好宰相?

「我在西京,也聽聞人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不做宰輔,不得重荷。」

方興笑了起來:「這可還算會說話的。」

「其實是成了習慣,反而感覺不到了。」

「節夫這話說得對。現在銅球實驗出來了,國子監又丟了一次臉,多來幾次也就習慣了。」

游醇暗暗搖頭,國子監是新學巢穴,盡管大部分學生只是為了進士,但死硬的新黨成員還是有不少的。在方興這種韓岡的心腹眼中,便是死敵的老巢了。不過在外人看來,自己也是韓岡的親黨,不能當做沒事人一樣站旁邊看熱鬧。

「橫渠書院現在也越發的厲害了,天下間的書院,當數其第一了。」

「有太後青目,韓相公照拂,金陵、嵩陽兩處如何比得上?」

金陵書院和嵩陽書院,兩家書院政治sè彩與橫渠書院一樣濃厚。王安石致仕後每隔兩天就去一趟金陵書院講學。而嵩陽書院,一直以來就是舊黨的巢穴。

這樣一來,橫渠書院便與金陵書院、嵩陽書院一起,成為士林中有口皆碑的三大書院。

相較而言,老字號的白鹿洞、岳麓等書院都沒落了。近一些的應天書院,仁宗時改府學,變為應天府書院,之後應天府升南京,又改為南京國子監,在成為官學同時,也同樣失去了在學術上的地位。

游醇從洛陽來,嵩陽書院的情況他很清楚。

有了橫渠書院在前,嵩陽書院早前便獻書朝廷,向太後要求得到同樣的待遇。而金陵書院,好像也不甘心居於人後。

「但不是差敇建二字那么簡單……」游醇心中不免感慨,嵩陽書院之中,浮躁之氣越發得重了。大程、小程兩位,也無法強行管束住書院中的學生。

「差得地方多了。不說別的,錢財上就差得遠。」

方興意氣風發,但游醇不太喜歡書院參雜了銅臭味。

隨口應付了兩句,便扭開話題:「說起來,那個真空泵到底是什么?真空好明白,可泵做何解?」

游醇一直很佩服韓岡。在他看來,韓岡才思無所不包,自然之道在韓岡那里,能牽連萬物,無一事可脫。唯獨不好古,想著以今勝古,連字都能生造,泵這個字,古來未有,怎么也想不明白。

「節夫也想不通?……其實都一樣。泵與火炮的炮不同,同時是相公生造,炮字易解,可泵字難明。明明是水落石出,也不知為什么成了抽水抽氣的機器。卻不如火『炮』說得明白。」

「還問過相公嗎?」

「哪里敢用這等小事麻煩相公?」方興搖頭,他當年給韓岡做幕僚,只是賓客與知縣的距離,而現在卻是普通朝臣與宰相的差距,縱有情分,見的次數少了,哪里有時間浪費。想了想,又笑道,「其實還有點讓人不明白,為什么火槍還是那個『槍』,沒有改成火旁!」

游醇還是只能搖頭,同樣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