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惶惶寒鴉啄且嚎(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8 字 2020-08-30

「陋寒之家,窶人之子,故而只知錙銖之利,而不見大義。又狂妄而不進忠言,國事敗壞便源於此。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南征大理勞民傷財,以正大理君臣綱常為名出兵,最後卻是奪人土地,從今而後,朝廷可還有臉面說遼人是非?又如何匡正藩國?」

龔原點頭:「權臣秉國,雖一時見利,卻不知大義已失。」

「可惜,如今東西兩府分明已聯手,諍言不僅難進於宮中,更難以宣之於眾。」呂和卿一邊說,一邊關注著龔原的反應。

朝堂上發不出來,並不代表民間不行。士林之中的風向,曾經的御史,現在的同管勾國子監事,龔原有著足夠的人脈去煽動。

但對呂和卿的話中之意,龔原卻是懵然不悟,「是啊,縱使錚錚之言,卻無人肯聽。卻只能見無數小人,秉權臣之意,荼毒百姓,騷擾良善。」「長此以往,民何以堪?民何以堪!」

說到最後,龔原憤然大叫,幾乎拍案而起。

他進了御史台後,正欲一展長才,行平生志向,卻不意中途為人所沮,以至於前途盡失,現在被人看做是落水狗,人人都想敲上一棒子。這其中的憤懣和屈辱,他在心底已經積蓄了許久。

呂和卿沒有沾染上龔原的激動,冷靜的搖頭,「所謂荼毒百姓,騷擾良善,此皆小事。」

龔原的臉陰沉起來,「不知何為大事?」

「何為大事……」呂和卿森然冷笑,「京師兵馬皆從宰相心意,此乃大事也。」

龔原臉上的怒意一點點的消退,盯著呂和卿卻不答腔,等著他的下文。

呂和卿卻沒在意,繼續道:「如今權臣反跡未顯,人心猶在,忠直之士尚能挽回局面。再過幾年,就只能『試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天下』。」

龔原的心臟猛地一跳,呂和卿終於是圖窮匕見了。

呂和卿的這幾句話,不只是說韓岡,甚至是直指太後——『試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家天下』,可是駱賓王為徐敬業所作的《討武曌檄》。

他恍然大悟。呂和卿附和自己的一番話,目的不是為權臣,而是意在太後,為的是幾年後就要親政的天子。

「太後有功於國。」

猶豫了許久,龔原艱難的說道。

『無能之輩。』

呂和卿這樣評價龔原,不是因為他沒有支持自己,而是因為他毫無決斷。

做臣子的聽到這種話,要么拂袖而去,要么就擊掌叫好,不同意,現在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要是龔原真有本事,怎么會從御史台被發配到了國子監中?

「女主秉國,要么見識不明,為權臣所惑。要么便如武瞾,牝雞司晨,威福自用。縱賢如章獻明肅,不也有以天子服祭告太廟之舉?」

「但……」

龔原欲言又止,他請呂和卿來,可不是為了與他辯論。既然有求於人,又怎么能一直反駁?只是他本以為能與呂和卿一拍即合,沒想到卻還是號不准呂和卿和他背後呂惠卿的脈。

「深甫可是想說,如今已非御史,對此無能為力?」

龔原嘆道:「同管勾國子監,還能做什么?」

『正是國子監中才好做事!』呂和卿心中暗叫。

御史台不論,國子監才是重點。

還沒有做官,卻已經開始指點江山,對已經成為官員的前輩,自是橫看不順眼、豎看不順眼,覺得自己上位之後,肯定能做得更好。

從漢時的太學生開始,這些學生的愚蠢就沒變過。但他們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利用。更重要的,他們的名聲,千年以降,總是一如既往的好——不做事,光說話,要討好人當然簡單——故而士林清議,便以太學生的聲音最大。

要想讓韓岡難看,朝堂上已無能為力,只有士林清議,方能有所成效。

盡管使動國子監必遭上忌,這么做,等於是放棄了近期翻身的機會,可等到天子親政,眼前的朝堂便會天翻地覆。只要眼下在小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個印象,日後待其親政之後,必有厚報。

呂和卿心急難耐,但還是強耐下性子,「深父莫要妄自菲薄,君子之行,自有遺愛。無論是在烏台,還是在國子監中,深父之望豈為官位所限。」

呂和卿幾乎急不可耐的要挑事,龔原心中隱隱約約有了想法,試探道,「說得也是,御史台中終不會人人皆不知廉恥。」

「不,深甫,御史台雖能用,但如今人心離散,早非舊日烏台。若有一二諍臣,今日之事,又豈會容得權相猖狂。」

龔原稍稍坐直了一些,這呂和卿終於說出實話了,「難道是國子監?」

「正是國子監!」呂和卿斬釘截鐵,「士林清議,民心所向,皆在國子監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