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雛龍初成覓花信(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3 字 2020-08-30

韓岡應聲道:「其實此事如何處置,自有故事在。仁宗時尚、楊二美人受責出宮,便是前例,陛下的決定並無錯處。至於朝堂之上,陛下久主朝綱,又何須擔心?」

仁宗皇帝昔年在趕走了郭皇後之後,與尚、楊二美人,玩一龍二鳳玩得日以繼夜,所謂『每夕侍上寢,上體為之弊,或累日不進食』,幾乎就要精盡人亡,鬧到『中外憂懼』的地步,還在世的楊太後幾番告誡,入內都知閻文應更是每天從早到晚的在仁宗耳邊喋喋不休,最後吵得仁宗不厭其煩,也覺得自己的身體不行了,最後終於點頭同意將尚、楊兩人逐出宮去。

向太後聽說過這件宮闈舊事,當年她隨著趙頊進入皇宮之後,便被曹太後派來的老宮人耳提面命,要怎么服侍太子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太子妃,這其中沒有少拿尚楊二美人的舊事作為例子。

「相公的意思是就這么辦?」

「若按臣的心意,此事當讓天子自己來決定。」韓岡瞥了一眼殿中的宮人們,放聲直言,「以仁宗之仁,郭皇後卻不得善終,不免令人無憾。」

韓岡的話夠直白的,說是挑撥離間都可以。

但向太後毫無介懷,而韓岡也並無一絲一毫誠惶誠恐的心態。

「相公這話說的有理。」向太後點頭,「這件事得讓他自己知錯了才好。藍從熙,你先去福寧殿,與太妃說,吾這就同韓相公過來探視。」她看看韓岡,「請相公隨吾同去福寧殿問問官家。」

「臣遵旨。」

向太後坐上肩輿,韓岡跟隨在後方,離開內東門小殿,一路往福寧殿中去。

天子寢殿,韓岡過去來得多了。

但自當今天子登基之後,尤其是宮變之後,幾年間便只有零星幾次。

走進福寧殿,一切的陳設猶如五六年前一般,幾乎什么都沒有變過,連正殿的那一張舊御桌還擺在原地。桌腳漆面斑駁,這么些年了,看起來也沒有重新上過漆。

前些日子,韓岡曾聽說向太後准備將這桌子換上一張新的,但趙煦卻拒絕了,說是『此乃先帝舊德,孩兒不敢棄』。趙煦的這番話傳到外面,惹來了一陣唏噓。趙煦好心辦了壞事,只能說是夙世冤孽,盡管弒字脫不掉,可也沒人懷疑他的孝心。但今日事發,可就有些問題了。

跟隨太後走進天子安寢的偏殿,圍繞在趙煦身邊的宮人,齊刷刷的矮了半截。

韓岡沒看到郝隨、劉友端、朱孝友,也沒看到國婆婆,在錢乙確診之後,趙煦身邊的內侍、宮女,乃至乳母,全都給關了起來,福寧殿中,盡是太後身邊的人,楊戩領著人守在殿外。韓岡從抵達福寧殿門外開始,除了看到舊陳設,就是熟面孔。

趙煦慘白著一張臉,半躺半靠的倚在床上,看起來是想要下地來迎接向太後,卻被其他人給阻止了。

寢殿的另一頭,小門上的珠簾還在晃動。方才尚在寢殿中照料他的朱太妃,在聽到韓岡隨行而來的消息之後,先拜見了太後,然後在韓岡進來前,就匆匆從另一頭的小門處退了出去。只是在搖晃的珠簾對面,隱約可以看見有人影在窺伺。

「官家可還好些了?」向太後走到御榻邊,關切的看著趙煦。

「孩兒多謝娘娘垂問,已經大好了。」趙煦匆匆說了一句,又看向韓岡,投過來的視線有些慌亂,「相公也來了。」

「陛下御體有恙,臣豈能不來?」

韓岡上前兩步,沉著臉,語氣冷然。身為底蘊深厚的宰輔,皇帝要是哪里做得不好,直接訓斥也不打緊,更何況趙煦的帝位還是他一手保住。

向太後一見韓岡要教訓皇帝,便連忙起身,離開御榻,讓韓岡單獨面對趙煦。

趙煦低下頭去,細長的雙手緊抓著淺黃色的被套。

也不知是不是在學他父親,被褥外罩的顏色都退了,還是照樣堅持用著。能夠節儉是好,但現在可也幫不了他脫罪。

「陛下,親近女色乃常事,卻也要顧及御體。《春秋》中便有雲,『是為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女非不可近,惟需謹記『節』之一字。」

韓岡在這邊教訓皇帝,向太後在一邊聽得有些臉紅,在桌上隨手拿起一個杯子,讓人來倒水,這些話本不方便當著女子來說。

韓岡則是渾沒在意,繼續道,「聖教中所謂中庸,也有此意。不宜過,過則傷身,不宜戒,戒則無嗣。更何況,陛下又年幼,松柏日後縱能參天,但樹苗時常常搖動,壞了根基,日後也難以長成。臣一番肺腑之言,願陛下熟思之。」

韓岡的話一貫不多,趙煦待他訓話結束,緩緩抬頭,蒼白的臉上雙眸幽深,「相公的話,朕一定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