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聞說紛紛意遲疑(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66 字 2020-08-30

韓岡當日剖析心路,讓章惇明白了韓岡的目標,也讓章惇決定支持韓岡。因為他與韓岡的目標不同,並沒有競爭關系。

章惇沒有接韓岡的話題,既然還沒有找到肺癆醫治方法,那就不值得他多關心。

他坐了下來,道:「李信已經走了。」

韓岡點頭,「今早走得。」

「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章惇試探道。

韓岡道:「遲點最好。」

做晚輩的韓岡,總不能希望自己的舅舅早日歸天,然後讓李信早些奪情回京。

章惇微微一笑,又道,「王舜臣三個月後就能到了。」

「兩個月就夠了,最近他在伊州。」韓岡笑道。

章惇點點頭,一切都是按照他們的約定來,這讓他更加放心了。

韓岡也笑著點頭,盟友放心,他同樣也就能放心了。

二十年來,韓岡從沒有表現出對權力的貪婪,而是持之以恆的宣揚氣學,宣揚格物致知,比起做皇帝,更想成為聖人,這是章惇更願意相信韓岡的主因。

但黃袍加身的情況不能不考慮,再多的信任,也抵不過北面的那個正活蹦亂跳的例子。

在事成後的分配上,雙方並沒有矛盾。可這個沒有矛盾,是要雙方都不違反初衷才能實現的。萬一在事情的發展中有誰突然想多占一塊,那矛盾自然而然的就會出現。

章惇在朝堂上勢力龐大,韓岡則在軍中根基深厚,平日雙方勢均力敵,可以相與攜手,但在更加需要軍隊來撐場面的時候,韓岡的優勢就太大了一點,不退讓三分,章惇就算答應合作,私下里也會留上一手。章惇留了一手,韓岡就得相應的有所保留,到最後,兩邊就連一半力都沒使上,全用來提防對方了,穩贏的局面也會輸掉。

黃袍加身的成功率微乎其微,只有數學上的意義,現實一點,根本不可能。韓岡自己知道這一點,但為了讓盟友相信,總不能這么說,總得有些實際行動。

少了李信,韓岡對神機營的控制也不減漸弱——里面泰半中層將校都是韓岡提拔起來的。

但換了李信這位韓岡的嫡親表兄弟,讓劉仲武接手,至少章惇就不會去擔心韓岡憑借神機營的軍力,在事後捅自己一刀。

韓岡調走李信,又調回王舜臣,留下了近兩個月的空白,這讓同盟的雙方變得勢均力敵。只要在兩個月的時間里面,保持合作雙方的均勢,等到局勢平定下來,即使李信和王舜臣一同回來,韓岡也失去了謀朝篡位的機會。

韓岡對此不在意,調走李信也是他主動而為。

他能直接控制神機營和軍器監的守軍,能夠間接操縱包括上四軍在內的京營禁軍,能影響開封府范圍八成以上的軍隊,少一個李信,只是少了明面上皇城的控制權——除非他要謀朝篡位,否則有無李信都一樣——多一個章惇,卻多了半個朝堂。這筆帳,韓岡能算得清。

何況這兩個月的空白期,不僅是取信章惇的妥協,也是引人上鉤的誘餌。想要做什么,就必須在王舜臣抵京前做好。

……………………

「太後還病著,兩個月後的大婚,或許會拖一拖。」

「令綽誆我,只是為了沖喜,天子也會按時大婚的。」

如果是以沖喜為名,的確不會因為太後重病而拖延,反而會提前也說不定。這在民間也是通例,越是父母病重,越是要盡早成婚,免得守孝三年,將婚事給耽擱了。天子能以日易月,父母之喪,也只消守上二十七天孝,但遵從風俗習慣上,則與平民別無二致。

「等天子大婚之後,太後和天子,還有什么用?」

曾孝寬沉下臉來,蒲宗孟把話點破了,他沒法再繞下去了,「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還要宗孟說什么,令綽你已經猜到了才是。」蒲宗孟笑出了一口白牙,「為什么韓相公要一直拖著不早點把事情給半了?明明在太後初發病的時候,就能一勞永逸的。為什么他不這么做?就是要等到天子大婚之期啊!」

曾孝寬沉著臉,「太後對他可一直是寵信有加。」

說起太後對韓岡的信任,滿朝文武誰都比不上。多少人對此眼熱不已,甚至為了中傷韓岡,都有謠言暗傳,可終究都沒人能夠離間太後對韓岡的信任。

蒲宗孟點了點幾案,「但皇後可是韓相公的內侄女,不比太後更親一點?」

「更是介甫相公的親孫女!」曾孝寬強調道,王安石與韓岡的恩怨,就不必他多說了,「王氏女為皇後,新學和氣學之間,她會支持誰?」

蒲宗孟成竹在胸,笑容中仿佛在說,就等著你的這一句。他湊近了,對曾孝寬道:「那王老相公把孫女送來備選的時候,韓相公為什么不反對……」

「反對了!」

「那也叫反對?韓相公要真是反對,有哪件事不能擋下來的?就是根本沒反對之意,又要掩飾一二,才做了那樣一場戲。」

「難道你不知他如何是看重氣學?」

「什么新學、氣學?王老相公一把年紀,又中風不久,還有幾年可活?韓岡想用氣學壓倒新學,坐著等就是了,三五年後,王老相公一去,這世上,還有誰能攔著氣學不入科舉?皇後年紀幼小,沒有宰輔支持,她拿什么壓韓岡?」

新學後繼無人的情況,的確是人所共知。

章惇根本就不在乎新學、氣學,只要不是舊學,那就無所謂。他身邊的新黨中人,本也不是因為新學而匯聚於此。

真正為新學做支撐的,是呂惠卿。章惇為了要阻呂惠卿入朝,不會對新學心慈手軟。

「兩個月之後,天子大婚,太後病重不起,那時候,就是他逞威風的時候了。」蒲宗孟在曾孝寬耳畔輕聲低語,「不知他給章相公灌了什么米湯,讓章相公鼎力相助。可一旦城中皆在其掌握中,章相公縱使貴為宰相,也只能俯首稱臣。想必,這不是章相公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