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儒生合在賢能舉(下)(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281 字 2020-08-30

蘇頌沒拿那本冊子,停了一陣,「這個會,不是朝會,不須擔心御史,諸位可暢所欲言。有什么疑惑不明之處,也可以放心詢問。」

韓忠彥也只翻看了兩下,便放下了冊子。這種東西沒必要細看。

只要成立了議會,就等於有了集合當地大戶的合法權力,一旦地方齊心,即使章惇、韓岡這樣的名臣下到地方,也只能束手。議員們到底有什么權力,完全可以靠自己爭取,根本不需要朝廷賜給——當年的節度使,他們割據州縣、自辟椽屬、各擁私軍的權力,難道是朝廷給的嗎?

有意識的是蘇、章、韓三位宰輔的想法。更確切的,應該是韓岡的想法,能另辟蹊徑,想出這一招的,就只有韓岡。

議會不是這一次聚會的關鍵,關鍵的是,議政重臣繞過天子共聚一堂的意義。

若行不軌之事,首先便是要定下名分。以什么名義行事,就決定了影響力的大。

如果只是政事堂三位宰相領頭,再多一,就是兩府諸公同議,也依然無法震懾住所有人,縱使能如陰雲蔽日,還是有可能被一陣狂風吹散。

但若是在京的議政重臣共舉,那就像是泰山壓,頑抗者皆為齏粉。皇帝也得退避三分。

而韓岡拿出來的這件事,對絕大多數朝臣來都是好事,吃虧的是皇帝,得益的則是群臣。

一旦把韓岡拿出來的甜頭吃下去,那就是繳了投名狀。日後政事堂再要領著一眾議政重臣做些悖逆之事,誰還能不?最多也只是在里面爭取給自己博得更多的利益。

想明白了這一,韓忠彥就能知道該怎么為自己謀劃了。

也不僅僅是韓忠彥,在座的無一不是在官場上浸淫多年,。

有所區別的,不過是敢於不敢而已。

楊汲已經了解,但他不敢出頭,兩個眼睛掃視著。

「這讓州縣如何理事?!」

蒲宗孟兩個鼻孔喘著粗氣,仿佛好斗的公牛,「世家巨族,國之大害。州縣治事,往往因事涉大族而橫生枝節。在列諸位皆起於州郡,想必深有體會。」

這些話,在朝堂上出來,足夠犯忌諱。朝堂上的官員,絕大多數都是出身與地方大族,只有極少數出自於寒門。

即使出自寒門,等成了高官顯宦,與同僚相互聯姻,這世家大族的根基也就立下了。

蒲宗孟家世不算出眾,出身閬州,也不是什么大去處,但多年為官,鄉族頗是興旺,自家這一房更是鍾鳴鼎食,豈會自外於簪纓之列?

但他就是這么跳出來為朝廷張目。

「多少世家巨族,拿到了鐵路支線的修建之權,一縣乃至數縣之人貨,皆從此路上過。世家賣票收費,與設卡抽稅無異,所得巨萬,只數年就有敵國之富。」

韓忠彥安坐如素,仿佛蒲宗孟所稱的敵國之富,與相州韓家絲毫無礙。

蒲宗孟拍著交椅,狀似痛心疾首,「如今朝廷又欲行議會之策,世家巨戶於錢財之外,又有了與官府相當的權柄。日後親民官上任,是為朝廷治事安民,還是給人鞍前馬後做伴當?!」

蒲宗孟聲震廳室,為國為民,顯是不惜己身了。

卻聽曾孝寬悠然道,「讀書人十年寒窗而不得其果,往往心生怨懟。投往異國,不乏其人。西夏有張元吳昊,交趾有徐百祥,投效遼人者,更是不計其數。」

蒲宗孟輕哼了一聲,投奔西夏的張元吳昊臭名昭著,投效交趾的徐百祥則不是事先做了功課,誰還能記得?

曾孝寬繼續:「昔年仁宗有鑒於張元之事,便不再於殿試上黜落考生,又開特奏名一科,但恩澤之人依然稀少。於今朝廷大勵教化,讀書者日眾,而錄官不見多,長此以往,民間怨聲必多。」

蒲宗孟似欲反駁,曾孝寬卻壓著蒲宗孟,「想必傳正也知道,凡事絕無有百利而無一弊者,也絕無有百弊而無一利者,必是利害相參。吾等用事,只能權衡利弊,取其利多弊少者行之。」

曾孝寬話停,章惇立刻接上,「傳正之言,非是無稽。但這正是我等要祥議的地方,如何用其利,制其害。約束大戶的同時,還能有裨於州縣政事。」

蒲宗孟看看左右,本還欲,卻不見有人捧場,皺眉想了想,卻不再爭辯了。

「先人與晏元獻公有舊,家兄昔年也承了不少人情。」李承之在靜默中開口,「『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如此富貴氣象,聞之令人神往。但元獻公之後,晏家諸子,無一可承門戶,至幾道,則已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李承之話落,廳中更是悄無聲息,這都是明擺著要維護大族。

推行議會,州縣政事必然會受到干擾。但在座的有誰會反對?

家里的兒子不成氣候,族中也沒有什么人才,那這個家族就敗落定了。

書香門第,沒有一個進士出身,家門保不住多久。就是宰相之家,子弟中若缺一個進士,敗落起來也就是二三十年、一兩代人的事。

或許蔭補出身的官員會反對——他們升不到高位——但能蔭補子弟的官員卻不會反對。即使是蔭補出身,弄到一個舉人頭銜還是不難的。

能成為舉人,就有資格被選為縣議員,同時還有資格去選舉州議員。這就有了是保守家門的實力。

而對很多富戶來,即使家中沒有能考進士的讀書種子,也無力去榜下捉婿,去招一個舉人做女婿,也比討好上官容易。只要多砸錢,能培養出幾個秀才來,鄉里也能橫行了。

唯一不利的,真的就只有朝廷了。

當然,還有人擔心寒門士子。

「也不必擔心,行議會之政,會讓寒門士子無出頭之日。」韓岡不會給人留下這么明顯的破綻,「朝廷取士,不問閥閱,並非九品中正之制,也非孝廉之舉,想要成為舉人,只看讀書與否。中等人家,哪個不能讓子弟上學?若肯用心向學,中人之姿,也能有一個秀才。若能得名師教授,進士也有望。」他笑了一笑,「寒家便是一例。」

韓岡家世雖是寒素,可按戶等來,也至少二等以上,否則哪里能供出一個讀書人來?不過三等戶以下,連耕讀都做不到,不算是良家子了,根本不在考慮之中。

提議一方早有所備,提案又是好處多多,到此處,已經沒有什么人還覺得有什么的可以反對的。

但顧慮總免不了,熊本自與會後一直閉目不言,直至此時,方才開口,「敢問相公,如何讓太後同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