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趙宗祐的兒子,也承認其父這些日子多方奔走,多日夜不歸宿。」
「趙宗暉的三子也招供了,」王居卿刻意壓低了聲線,「甚至指證趙宗暉有不軌之心。」
「真是好孝子啊。」馮從義道。
韓岡搖頭,「十幾歲的什么就說什么。」
「相公說的是。濮王府的子孫大多都不成器,很多人還沒審到他們,等輪到了,口供就都有了。」王居卿配合著說了幾句,又問,「相公,接下來怎么辦?」
「這件事你繼續辦,須得辦成鐵案。」
「下官明白。天子那邊呢?」
「該大婚就大婚,不影響的。」韓岡道,「你讓華陰侯准備好,天子大婚後就辦那件事。」
王居卿忙點頭,「下官明白。」
「好了,壽明你先回去坐鎮,我這就入宮稟報太後。這件事,不能拖。」
……………………
韓岡夜入宮禁,太後剛剛醒來。
透過半掩的簾幕,能看見坐在床榻上的婦人,臉色蒼白,兩腮已經凹陷了下去,只是兩只眼睛亮得驚人。
這是吃了葯的緣故,不按時服葯,就完全沒有精神。
「臣韓岡拜見太後。」
韓岡低頭的時候,心中一陣酸楚。
太後這一病,元氣損耗甚大,即使現在就康復,想要復原,少說也得一年半載。
「相公來了?昨夜是相公值守,今夜也是相公?」
「今夜是章惇,他現在政事堂。」
兩位宰相,如今在夜中,絕不會同時進入大內。所以韓岡帶著這么重要的消息進宮,章惇還巍然不動。一方面因為信任,另一方面,更是因為安全。
「那明天是誰?」
「樞密使張璪。」
向太後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但韓岡能看得出來,她的情緒比聽見章惇時稍稍放松了一點。
張璪的姐夫叫王經臣,王經臣的外甥女是向經的繼室,而向經便是太後親父。
不過向太後畢竟是向經發妻李氏所生,所以張璪在向太後垂簾之前從來沒有攀過這門親,即使在垂簾之後,也從沒有公然宣揚過,加之這份親戚實在繞了點,前兩年才漸漸為外人知曉。
但有這一點瓜葛親在,又是定儲之夜的參與者,太後對張璪的信任比其余宰臣還是要多一點。
「相公此時入宮,想必是有要事。」向太後終於說到了正題。
「臣確有要事稟報太後,有關濮王府。」
「方才官家來鬧了一場,說是相公無故遣人圍捕宗室。」
韓岡默然不言。
這件事,他和章惇早就稟報了太後,征得了太後的同意。
不過韓岡不覺得趙煦還會胡鬧,估計是過來探消息的,只是城府還沒深到能掩蓋心情,態度不會太好。
太後嘆息著:「這孩子,怎么就這么不知好歹,都不知道誰為他好。」
韓岡道:「良葯苦口,忠言逆耳,世事向來如此。」
向太後閉起了眼睛,許久沒有說話,好像睡了過去,韓岡耐心的等著。
過了一陣,太後突然又開口詢問,「逆賊都擒獲了?」
「皆已擒獲,一眾男丁皆已押赴開封府審問。據已得口供,濮王府的確有廢立之心,今日群聚,便是在商議此事。不過,趙宗暉、趙宗祐皆指認對方為主謀者,不肯認罪。」
「當然不會認罪。」太後,「相公,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可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和開封府會審,不寬縱一人,也不冤枉一人。」
「恐怕沒幾個是冤枉的。」向太後的聲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語,「想不到朝中有這么多亂臣賊子。」
韓岡離得近,聽到了,遂回道,「國之有變,難免亂臣賊子。」
「國之有變……國之有變……」太後默默的反復幾句,忽又問道,「相公多讀史書,想必對先人必有所品鑒。吾聽政已十載,比之章獻如何?」
韓岡飛快的瞟了太後一眼,考慮了一下,「章獻有呂武之材,無呂武之惡,當得起一個賢字。」
「哦。」向太後低低的應了一聲。
「但陛下不當與章獻比。」
太後抬起眼,詫異道,「為何?」
「章獻文無教化之德,武無開拓之功,維持而已。陛下十年來勵行教化,開疆拓土,古之帝王亦鮮有可比者,僅有漢文、唐宗區區豎帝可在陛下之上,章獻實不足論。」
「相公謬贊了。」
向太後蒼白的臉上多了三分血色,也多了些笑容。韓岡這個等級的名相的贊許,放在任何一位帝王的面前,皆足以自豪了,
但她臉上的笑意很快收斂,「那相公可知官家怎么看我?」
韓岡稍稍一頓,方回道,「天子不是仁宗。」
「是啊,吾不是章獻,官家也不是仁宗。」太後嘆息著,「可能是吾疑神疑鬼吧——人病了,就容易疑神疑鬼——但官家的確有些不妥當。」她低聲道,「他要做的那些事,吾要是說出來,都怕相公不信。」
「臣讀過史書,不會不信陛下。」
太後臉上浮起了一個蒼白的微笑,「先帝之事,官家卻不信。」
先帝暴斃宮中,真相其實無關緊要,只是必須要有人出來負責。這個罪,要么太後擔起來,要么皇帝擔起來,其他人都不夠資格。
當初是天子年幼,太後臨朝,這弒君之罪自然就是小官家的。可一旦天子親政,他怎么可能不發難不翻案?
向太後自先帝出事之後,辛辛苦苦了十年,可不是為了死後給兒子踩上計較。
「先帝之崩,內情早已昭彰於世,絕不容許翻案。」韓岡知道太後想要說什么,也知道太後想要聽到什么,他朗聲道,「臣請陛下下詔,皇城使、慶州團練使向綽帶御器械,仍管勾皇城司。」
雖說自開國以來,外戚便被嚴加管束。即使為將,也只得『奉朝請』,不可實際領軍。
但這一般只是指近親,到了緦麻、袒免這等遠親,管束就沒有那么嚴格了——以重臣、勛舊之間錯綜復雜的親戚關系,真要嚴格了,不知會有多少人要丟了差事。
向綽是向太後的族叔,向綽的祖父和向太後的曾祖向敏中是兄弟,已經屬於遠親。
自宮變之不久,向綽便開始在宮掖任職,前年就接任皇城司管勾。
帶御器械,如今雖是給功臣的虛銜,但只要帶御器械還在京師,就必須要執行守衛天子的任務。每逢上朝,就會守在皇帝身邊,而且顧名思義,能帶著武器的。
「合適嗎?」向太後問道。這畢竟有些過了。
韓岡道:「臣請陛下釋天下之疑,安臣下之心。」
要證明太後的立場,沒有比這個加官更恰當了。
「就依相公。」太後不再拒絕。
「臣還想請陛下下詔,以向宗旦為中書舍人。」
向宗旦是向家唯一一個由科舉正途出身的子弟,同時也是向太後的堂兄。不僅僅是外戚,而且資歷淺薄,為外制的中書舍人,資格遠遠不夠。
韓岡這是為安太後之心,向太後更不推托,「也罷,一並依了相公。」
點頭之後,她才安心的躺靠了下來,「吾別的不盼,只盼著日後能見熙宗。」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