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03 字 2020-08-30

這一想法,眼下只有宰執班中的成員才把握到了。

「諸位卿家,你們跟吾說說,皇帝的事該如何辦?」

怎么辦?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除了廢掉皇帝,另立新君,還能怎么辦?

宰相與太後明顯有了密議,太後的一番話也明顯是經過斟酌的結果。

到底怎么處置皇帝,早在朝會之前就已經決定下來。

現在太後只需要有人把話接上來,讓她可以廢掉皇帝。

朝臣們的心中都有所明悟,也有許多人躍躍欲試,想搶一個首倡之功——盡管不如早就進入實際操作的宰輔,但表面上的功勞亦是功勞——可趕在所有人之前,先行出班的又是蒲宗孟。

看見蒲宗孟仗著身居前列,搶先出班,多少雙眼睛含恨望向那個紫袍花帶的身影,但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能聽著蒲宗孟侃侃而言,搶走了這份功勞。

「皇帝少時即失望於天下,太皇太後喪期,皇帝又亂於宮中,而今皇帝變本加厲,竟與太妃合謀,欲以巫蠱鴆葯謀圖太後。」

蒲宗孟含糊的跳過趙煦弒父這一事,當初高太皇、戾王趙顥和宰相蔡確以此為由起兵作亂,現在舊事重提,倒顯得他們造反造得名正言順了。

不過除了當年弒父弒君的過失,趙煦的行事也有頗多可以指摘之處。尤其是最近的這一次太妃與天子合謀,欲陷太後以污名,這可是明擺著的不孝。如今外界已經有太後發病,是太妃、天子作祟的傳言。

檢出最嚴重的幾樁,蒲宗孟理直氣壯,「五辟之屬,不孝為大,士民犯之,國法可繩,皇帝犯之,何法可糾?!」

這一句質問,正是天下臣民最為憂慮的地方。皇帝不孝種種,皆在世人口耳相傳之中播於天下。

儒家講究推己及人,又以孝為百善之先。連生養之恩的父母都不孝順,怎么可能去善待他人?故而不孝之罪與謀反謀逆並稱。世人也不會相信不孝之人有忠義仁善可言。如今皇帝不孝於父母祖輩,還能指望他顧念更加疏遠的億兆生民,做一個好皇帝?肯定是跟商紂王、隋煬帝一般,把大宋江山鬧得民不聊生。

不孝諸事確鑿,無人為趙煦辯解。蒲宗孟義正辭嚴,他羅列趙煦不孝之事,自是為了最後這一句:

「故而以臣之見,陛下宜告於高、熙二廟,廢此不孝天子,於宗室之中另擇賢良。」

這是第一次,戾王宮變之後的第一次,有人在朝堂上公然說出廢掉皇帝的話語。

蒲宗孟確信,只憑今天的首倡之功,他肯定能夠晉身宰執之列。至於日後所立新君,會不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把定策勛臣打入另冊,他則沒有多考慮。

所謂倒行逆施緣日晚,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么好怕的?本就離致仕不遠,好好享受幾年兩府的權柄,等到新君親政,自家不是業已入土,就是已經致仕歸鄉,逍遙度日。根本就不必擔心新君過河拆橋的問題。

蒲宗孟能想得到的,其他人也能想得明白。蒲宗孟雖搶下了頭功,但定策之功,還是足夠很多人去瓜分的。

出班建言廢立的朝臣一個個迫不及待,要不是有朝規約束,早就蜂擁而上。

也有些人沒有頭腦發熱,而是望向了有著最充分的理由反對此議的王安石。

要知道,王安石若是讓人把皇帝廢了,他把孫女捧成皇後的舉動可就成了今年最大的笑話了。

但再度令人驚訝的,是王安石對此沒有任何動作。

王安石的臉上不見喜慍。原本就黑如鍋底的一張臉,也讓人分辨不出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只有熟悉他的人處在近處,才能發現他眼下的壞心情。

可心情再壞,王安石也沒有出面的打算。

王安石很清楚,如果他出來說一句『蒲宗孟喪心病狂。妄言廢立,豈是臣子可為。』韓岡肯定會出班回上好一通『蒲宗孟是議政之一,只要有關軍國重事,他都有資格與聞。即使是廢立天子,他也有一份說話的權力,不論這番話對錯如何,在這個朝堂之上,議政任何時候都有資格表達自己的意見』。

不過,王安石不打算出班為趙煦辯護,更因為他相信韓岡會遵守承諾——不是說他相信女婿的人品,而是王安石明白韓岡的真實用心,在歷年的信函中,在前日夜中的一番深談中,王安石已經十分深刻的了解到了韓岡他到底有著什么樣的一個計劃。

眼下王安石的選擇有很多,但每一個選擇都帶不來他所希望的結果,現在的選擇已經最好的——或者說最不壞的。

王安石不想向女婿低頭,也還記著先帝托孤之念,但徹底站在皇帝一邊,先不說能不能贏得了太後與宰輔重臣們的同盟,即使僥幸獲勝,也要把女兒、外孫的性命給賠進去,而且還要冒著一個昏君上台的風險。

選擇中立,至少韓岡可以承諾,保證孫女婿的性命和地位。只要自己站在這個朝堂上,就能保證韓岡踐行他的承諾。

他把孫女嫁給皇帝,眼下又提前上京,就是為了保護熙宗皇帝唯一的血脈,眼下就能達到目的,王安石也不打算、同時也無法奢求更多。

而作為一名士大夫,韓岡所描述的未來,對王安石來說,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點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