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八)(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36 字 2020-08-30

不過沒有等大多數人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也沒有等待少部分人對韓岡用心的推斷,對蒲宗孟行動的揣測,對太後反應的猜想,太後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世人,她早已與幾位宰相商量好了,今天不是要廢皇帝,而是要讓皇帝徹底反省過去的錯誤:

「相公所言極是,吾意亦如此。」

來自太後的配合,打去了蒲宗孟僅存的一點僥幸之心。身子搖搖欲墜,仿佛渾身的力氣自骨髓中被抽得一干二凈。

「皇帝不學好,天下都要受累。為天下士民計,也為了大宋江山,現在還不是將社稷交托給皇帝的時候,皇帝擔不起!」

太後就跟韓岡一樣,聽起來極是決絕,但終究也只是說『還不是時候』,最後口氣也軟了。

「不過皇帝是熙宗唯一的血脈,只念在熙宗的情分上,還望諸位卿家要多包容那孩兒一二。」

內侍轉述的話語中,依然聽不出太後說話時的語氣,但慈母憐子之心,還是從一字一句中透了出來。

聽到太後傷心動情的這番話,誰還能說太後不慈,苛待庶子?連群臣都覺得可以廢掉皇帝了,太後還是要保著這個逆子。

盡管還有蘇頌、章惇這兩位宰相沒有表態,但蒲宗孟此時已經完全不抱希望。

除非朝堂上層齊心合力,否則決然對抗不了天然就有著優勢的皇帝,或是執政太後。

眼下太後、韓岡都要保皇帝,即使其余兩位宰相都要廢掉皇帝,也決然不可能成功。

而蘇頌和章惇,這段時間同進共退,又怎么可能別有心思?

蘇頌出班道:「陛下放心,臣等明白。」

章惇道:「既然陛下有此意,臣等自當尊奉。」

甚至沒被點名的張璪也出面道:「父母苦心,非是喪心病狂之輩,豈會無動於衷。想必經此一事,皇帝定會洗心革面,改過向善。」

呵呵。

蒲宗孟心中冷笑。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選錯了立場,又在韓岡眼前表現出了不順之意,蒲宗孟已放下了一切奢望。

放下了一切,蒲宗孟卻感覺自己的頭腦突然間一片清明。過去一段時間的記憶,清晰的映照在頭腦中。

直到此刻,蒲宗孟才發現,之前幾次自己與韓岡的對話,已經悄然透露了他一部分打算,只是自己利令智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疑點。

但此刻的蒲宗孟也確定,即使當時能夠領會韓岡的用意,他也不會去附和韓岡。

行廢立之事最忌諱的就是當斷不斷。

蘇頌年長,可以不論,韓岡和章惇都還能在朝堂上坐鎮幾十年的時間。

他們在政事堂上盤踞越久,就會受到越多的嫉恨。每一位資望稍高的議政,就像自己一樣,不滿足於現有的地位,嫉恨擋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

只要不廢掉趙煦,他的皇帝頭銜就能源源不斷的召集反對者。遲早有一天,當章惇、韓岡不能再一手遮天的時候,天子的報復就要到來了。

那時候,如霍光那般只是被殺光了全家,但在史書上還能留個好名聲的結果,就是能得到的最好的結局了。正常的情況下,應該是全家被殺光,無數污水潑到他的身上,最後遺臭萬年。

但蘇頌也罷、章惇也罷,張璪也罷,都跟太後一樣,對韓岡的提議全然領受。

真不知韓岡是怎么給他們三人灌了什么樣的迷湯,又是怎么幫太後安心,願意冒著向家日後被屠戮一空的風險,再放過皇帝一回。

蒲宗孟只覺得匪夷所思,盡管放棄了貪欲之後,頭腦變得十分敏銳,但他還是想不通韓岡用了什么辦法,說服了章惇、蘇頌,以及太後。

蒲宗孟和許多朝臣一樣,都開始佩服起韓岡的縱橫之術。那個已經被趕去嶺南的逆賊,他和他父親、兄弟,被看不慣他們主張學術的儒生稱之為縱橫家之流。可他們只能在紙面上做文章,將一件事正說反說,根本不可能做到韓岡現在達成的成就。

太後更加欣喜,「既然諸卿能看在先帝的份上,願意再給皇帝一個改過的機會,吾便放心了。只是吾怕是看不到皇帝改過的那一天了。」

太後的感慨,沒有留下讓朝臣出班勸慰的空隙,內侍的尖細聲音持續著,

「吾多病,難視事,朝事只能托付諸位卿家。但吾難理國政,大事全都操之於諸卿之手。吾乃婦人,讀書不多,做不來繞彎子說話,所以吾丑話要先說,希望諸卿能繼續忠勤於大宋,以免多生枝節,壞了君臣多年的情分。還有,請諸卿能早日商議出一個章程出來,如何維持眼下這個大好局面,也能防止日後篡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