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九)(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15 字 2020-08-30

王安石當年初入東府,便將宰相富弼逼得稱病,整個政事堂就只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他能這么做,自然是熙宗皇帝需要他來主持變法的結果。

太後聽起來明白了韓岡話中之意,「也就是說,如今官家要思過反省,吾又不能臨朝視事,宰相到底能任職多久,就沒辦法約束了。」

韓岡點頭,「太後明鑒,的確是如此。」

朝臣們頓時躁動起來,尤其是一干議政重臣,對他們來說,縮減宰相任期,比削弱宰相權柄,更加有誘惑力。

「那依相公之見,這任期當定在幾年為好。」

別人在台上,一天都嫌多,自己在台上,百年亦不足。

如果自己做了宰相,肯定會這么想。不過李清臣知道,韓岡肯定不會如此,至少不可能公然這么說。

只聽得韓岡道,「遍觀本朝歷任宰相,任職長則十年,短則一年不到。但大多數一任則在三五年之間。以臣之見,宜當如此。不過任期長短究竟如何,還請陛下定奪。」

「三年就太短了。四五年則正合適……不知蘇平章、章相公你們怎么看。」

蘇頌道:「五年為宜。正好迎合國是之期。」

章惇亦道:「臣意亦如此。」

李清臣忽的一聲冷笑,五年一議國是,看來韓岡當年就已經在為今日做准備了。

「諸卿可有其他意見。」太後又問向其他朝臣。

執政、議政便魚貫而出,先後開口表示支持,李清臣也出班說了兩句支持的話。

四年、五年,能有多少差別?既然太後和三位宰相早就敲定了任期時間,現在反對,平白得罪宰相和太後。

「那就定為五年吧。」太後道,「五年之後,當另擇賢能。萬一這五年之中,宰相選賢任能,天下國泰民安,無他人可與之相比,吾想要多留其幾年,可否繼續做下去?」

太後的問題,也正是群臣的問題。若宰相可以一任接一任的做下去,跟沒有這個任期制度又有什么區別。

不過他們都清楚,今天的這番問對,純粹是一場照著劇本來演的雜劇。任何太後問出的問題,韓岡那邊都有了確定的答案。唯一有區別的地方,演出的場所不是在外面的瓦子里,而是在文德殿上。

韓岡道:「任期長過十年,則宰相必勢大不可制。若陛下覺得賢人難得,那宰相可以連任。但為國家計,宰相最多也只能連任一任。十年之後,無論功罪與否,必須離任讓賢。」

「兩府怎么辦?」

如果宰相最多也只能任職十年,那其他宰輔自然也不應該更長。但宰相都是從執政升上去的,要是做了十年參政、樞密使,接下來就得離開兩府,那誰能甘心。

「兩府執政,亦同以五年為期,若不能升任宰相,兩任後必須離開兩府。若之前只做了五年執政,升任宰相後,可照常連任。若是就任十年執政,升任宰相後,則不可連任。」

「也就是說,最多在兩府待上十五年?」

「十五年足矣。」韓岡道,「尋常時朝臣入兩府,大多在五十前後,十五年後,年近七旬,已是致仕之期。」

說到這里,韓岡方案的真面目終於露出了大半。

天子失德不得親政,太後因病不能理事,軍國之事將盡入宰相之手。

為了防止宰相乘機篡逆,肯定要有一套鉗制的手段。而韓岡的提案,不論從什么角度來看,都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圓滿的方案了。

即使讓李清臣來看,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案了。但不論方案看起來多么圓滿,如果不能執行,那就只是一紙空文。

在李清臣看來,現在可是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韓岡、章惇不能給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一切都是笑話。

「不過蘇平章為相已滿十載,章相公還有韓相公你也離十年不遠。還有兩府諸卿,大多任職已過一任。相公和諸卿之能之忠,吾用了多年才看得分明。吾將國事相托,正是因為相信各位相公能夠處置好軍國大事。若是貿然換了新人,如何讓吾放心?」

太後今天在殿上所說的話,是早就商量好的內容。

她現在無力控制朝堂,又不想換一個皇帝,更不願看到天子親政。韓岡提出來的方案,自然最合她的心意。但要保證執行,韓岡必須在位很長一段時間。

欲留宰輔,宰輔們自己不能出面說。不過想要討好宰輔的議政又怎么會少?

李清臣比所有人都快上一步:「制度初行,宰相不可遽然離任。」

王居卿也出班道:「今日之議,自當從今日開始算起。」

議政們先後表態,皆是要挽留宰輔,太後順水推舟,將此事敲定,「如此最好。如今吾將朝政托付,正是人心不安的時候,少不了三位相公和諸位卿家鎮守朝堂。」

雖然是搶先一步做了好人,但聽到太後的話落,李清臣嘴角還是微微抽了一下。

再來十年,那可就是二十年了。按照韓岡的說法,宰相們根基深厚,想要謀逆隨時都可以了。

不過李清臣也在等待,既然太後能如此公然說出來,肯定會給出一個能說得過去的應對。

韓岡在朝堂上朗聲宣言,昂首挺胸,說不出的身正氣直,

「陛下所憂,非是無理。如今朝堂局勢的確需要臣等維持,臣不敢為全一己私名,而罔顧天下之義。但既然是臣建此議,五年後,自先避位讓賢,不再參選,以示天下以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