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20)(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78 字 2020-08-30

「聰明人啊。」韓岡笑嘆道。

要是李憲辭官告老,不免會被人說成是心懷不滿,觸怒了宰相們,想得一個安靜都難。

只是外任的話,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韓岡也不至於會虧待他。

「汝霖,」韓岡問道,「你看李憲該如何安排。」

宗澤道:「李憲雖是刑余之人,但亦曾為國效力,不曾虧負朝廷,朝廷也不宜虧負與他。」

韓岡怡然頷首,宗澤對閹人沒有先天上的歧視,這讓韓岡很欣賞。其實宦官之中,出現奸佞的比例,並不比士大夫更高。之所以每每被士大夫敵視,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多半站在天子的那一邊,為皇帝考慮事情。與士大夫的立場,總是有差距的。

「李憲身雖殘,心不殘,曾為國開疆辟土,自是堂堂正正的偉丈夫,總比那一等見賊則畏的心閹之輩要強。是不可虧待。只是……」韓岡又作難起來,「難安排啊。」

宦官是什么?是天子家奴。

在內服侍天子,出外則為天子耳目。

如今皇帝被弄成了擺設,太後退居宮中養病,一切權力掌握在臣子手中,宦官們便失去了他們的立足之地。

除非能像王中正那樣成為宰輔控制宮中的手,否則就只有困居宮內或是出為庶民兩條路可以走了。

從宰輔們的角度來講,盡管他們還是想要接收各路的走馬承受,讓這些天子的耳目成為他們的耳目,只是士大夫的立場,讓他們必須撤回這些閹人。

如果現在韓岡要在地方上安排一個閹人為官,地方上肯定會有反彈,州縣議會只要成立了,也決不會甘於寂寞。

宗澤道:「其實宮觀即可。以澤觀之,李憲之言,只為釋相公之疑,非為官也。」

韓岡點頭:「這我知道。」

李憲或許並不是當真想要在外任官,只是表明自己不想摻合任何是非的態度。讓他去擔任太一宮,玉清宮之類的宮祠官養老,就是一個很好地解決辦法。

只是韓岡覺得這么做不合適,「李憲非無才,又無罪,不當放之宮觀。做了好事,就不能讓他沒有好結果,對不對?」

賞罰宜公,這是治下的原則。

而且還要顧及王中正的想法,以免王中正兔死狐悲。這一句,韓岡就沒有明說出來了。

「如果讓李憲任職州縣,或是走馬路中,皆會累及相公清名。且安置李憲,必為後人之制。宮中宦寺有官身者雖不為多,亦有數十,今日李憲一人出外,明日就是數十內宦要出外了。」

「大部分還是不會走的,宮中需要人,只是以後不再進人。」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宗澤,韓岡道,「無過之人,殘其肢體,非是仁君所為,即使需驅用閹人,日後還是用外夷為佳,不當用漢人。不顧這是日後的事了。除了李憲之外,也的確還有一些內宦不方便留在宮內,也同樣不方便安排在州縣之中。」

宗澤忽的靈光一閃,「記得程昉曾經管理屯田事。」

「淤田。引黃河水在河北淤田。」韓岡更正道,又點了點頭,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具體的營造工役之職,讓閹人來參與管理也的確是個辦法。他們比許多士大夫要有才干得多。

「中書門下轄下營造諸事,的確可以內宦參與,不過這就是個辛苦活了。」

「但參與營造,不免調派軍民,只怕……」

「不妨事。」韓岡笑了起來,這年月還用得著擔心閹人在外掀起叛亂,「此輩出外便不足為懼……」他又想了一下,「王中正的兒子到時候也一起安排。」

「……哪一個?」

「問一問王中正吧。」

王中正有兩個兒子,一個是留在宮中的養子,另一個也是養子,不過是過繼來承嗣的,其實是王中正的親侄兒。因為王中正的功勞、地位,兩人都受了蔭補。哪個出去做事都可以。

「是。」宗澤點頭。

「大議會籌備會的准備怎么樣了?」

宗澤道:「一切都已准備就緒,就等人到齊了。」

基本上這一次大議會的籌備會,就是以議政為主,加上一干元老。

不過如今曾經任職兩府、兩制的元老重臣寥寥可數,富弼、呂公著、王珪、韓絳都已經不在人世,剩下的很多又年邁難以入京,真正能來的不到十指之數。

韓岡點了點頭,卻沒說話。過了一陣,他問道:「這幾日又有些變化了,對於這個大議會,汝霖你現在是什么看法?」

宗澤起身,向韓岡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宗澤之意,仍與前同。相公此舉,可謂至公至正,無纖毫私心,天日可表,士民共鑒。」

因為韓岡提出來的方案,遠比其他方案更能得到大多數士大夫的歡迎。何況有議政會議和州縣議會在前,一個大議會本就在許多人的預計之內,所以韓岡是不擔心有太多人反對。

這是標准的三權分立,完全模仿自後世。只是韓岡拿出來的方案,完全來自於他那已經不太靠譜的記憶。其實有許多細節,韓岡已經記不太清楚。但只看這一個制度,便已是十分嚴密,各方相互牽制,使一家不能獨大。這對於群龍無首的大臣們來說,沒有比這個制度更美妙的了。

韓岡其實本來沒准備推行這大議會。如果太後身體上沒有問題,韓岡有把握把皇帝和章惇都熬到退場為止,那時候,即使要開議會,也不是現在這個形式。

「可惜相公一片至誠,但人苦不知足,如今看文、馮諸公,恐怕不滿足於此。尤其是文公,已見其過問兵事,來日會上,必為此爭。」

韓岡點點頭,宗澤說的沒錯,這也是他所想的,「的確,此事不可不慮。」

「此一也。二則如今天子思過,太後亦休養於宮內,宰相確須約束,但相公所設諸條諸款,未免過苛。自縛手腳,綱紀難張。」

這韓岡就不能點頭了,這是關鍵,「縱使四維不張,想要彈劾宰相也不容易,只要議會不能隨意廢立宰相,議員又不能常駐京師,這綱紀還是能維持的。」

以罪彈劾宰相,第一需要大議會三分之二成員通過,第二,還須得到九位大.法官中的六人共同認定宰相有罪。大.法官的提名,則來自於首相。大議會彈劾大.法官,同樣要求議會的三分之二成員通過。所以想要達到彈劾宰相這個目標,幾乎不可能。

「可是,相公,章相公會甘心嗎?」

對著憂心忡忡的宗澤,韓岡哈哈大笑,「他如何不願意?」

……………………

「願意,我當然願意。」

「為父年屆花甲,還能做上幾年宰相?」

「只說不能連任,有說不能再任嗎?」

「韓岡若是沒有提出這些條款,你當我能放心?」

夜色下,燈光里,章惇也在對兒子袒露心跡。

韓岡五年後卸任,留給章惇獨大的就只有五年時間。五年時間內,想要做到謀朝篡位那根本不可能,甚至再活十年、再做十年都難做到。

韓岡現在放手,日後卷土重來,沒了章惇,誰能攔住他?靠張璪?靠沈括?還是靠呂惠卿?

「記住。為父現在的敵人,不是韓岡!」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