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還能做幾年?十年!十年後卸任,兵權不論交予誰手,有放在自己手上讓他放心?」
「既然章韓都不能久任東府,那他們為中書爭奪兵權,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以章韓之狡獪,又如何會這般糊塗?」
正如文彥博所說,馮京也確信韓岡最後肯定會分割兵權,否則,他五年後離位,憑什么再去制衡章惇?!
韓岡肯定會答應分出部分兵權,繼續使用大議會來制衡宰相——縱使一時煩擾,但日後就會得益於此。
不過,那時才是真正的開始。
想到與文彥博最後的那段對話,馮京心頭火漸漸消散,投向韓岡嫡子的眼神,也多了幾許居高臨下的憐憫。
韓岡善出奇,愛出奇,與他的恩主王韶極相似,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過去的幾次交鋒,就是讓韓岡出其不意的亂拳獲勝。
但這一回,韓岡出奇出到了死路上,就怨不得人要在背後推上一把了。
所以,首先,要跟韓岡好好談一談。
……………………
馮京走了,去了韓岡的府邸。
與馮京長時間的交談,文彥博的體力消耗不少,可文彥博卻沒有休息,反而拄著拐杖,站在後園的小溪旁,看著水底的游魚。
「大人在擔心馮當世?」
文及甫回來後,已經陪著文彥博站了半刻鍾,見父親始終不動,便小心的猜測著緣由。
「擔心他做什么?」文彥博動也不動,「韓岡不肯定會順水推舟?」
「韓岡奸狡如狐,馮京卻有些糊塗了,兒子怕他會露了破綻。」
「破綻?」文彥博終於抬起頭來,看著文及甫,「能有什么破綻?」
自己的心思,以及煽動馮京的話,不論是老二、老六還是老九,應該都不會知道太多。但這三個兒子,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或許能夠猜得到一星半點。
文及甫湊近了,「韓岡作繭自縛,大人一向公忠體國,又豈會與其沆瀣一氣?」
文彥博又低下頭去,視線追隨著水中靈活的紅鯉,只有低聲,「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
文及甫臉上喜色一閃而逝,同樣壓低聲線,「二哥、九哥知不知?」
文彥博嘆了一聲,沒有回答。
自家的兒子皆是庸才,讓他們掌握太大的權力,就跟小兒持大錘一般,傷不到別人,反而傷到自己。不小心,就有滅族之患。
文彥博故而始終不敢給家中子弟透露半點口風。
不過,老六能自己看破,也讓文彥博老懷大慰。
能夠自矮子里面拔將軍,又何必從外招攬將才。與其自己費盡心力給他人作嫁衣裳,子孫只能分到幾分好處,自是把好處全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孫更讓文彥博樂意。
只是文彥博並不放心,文及甫雖強於他的兄弟,卻不一定能在日後的動盪中掌好船舵,「六哥,讓你來看,章、韓二相,誰者為重?」
「韓岡為重。」文及甫不假思索:「一切法度,皆出自韓岡。只要韓岡心有定見,章惇只能退讓。若非韓岡需章惇穩定新黨,章惇又豈能專權十載?」
「欲破眼前之局,當從何處入手?」
「內侍?」
文彥博放下心來,幾個兒子終究是有一個還算聰明,「就是內侍。」
如今的局面中,地位關鍵卻又為人忽視的一方,正是宮中的內侍。
宦官們的權力皆來自於天子。天子獨斷,那他們就可肆虐無忌,天子暗弱,那他們就沒有出頭之日。
熙宗在朝日,走馬四出,天下一舉一動皆由其報予天子。察訪之外,朝中百事,宦寺亦無一不與,領軍者有之,輸送者有之,營造者有之,聚斂者亦有之。立國百載,內侍於熙豐最為猖獗。
昔年宦官的威勢,留下了一個王中正。高高在上的節度使,如今正引誘著宮中的所有閹人。可一旦文臣執掌大政,宦官們又如何出頭?
兵權為明,內侍為暗。
想要掀翻目前的局面,就得爭取這一明一暗。
幸好,這並不難。
如果有機會,文彥博就是為天水趙氏撥亂反正的功臣和恩人,自此之後,文氏便是真正與國同休的豪門世家,世守鄉郡的相州韓家又何足道哉。
即使沒有機會,只要兵權在手,文家還是能夠長保富貴。
一切盡在不言中,文及甫已不需要老父多言,「那兒子日後就要與韓岡多多結交了。」
「不是你,是為父。」文彥博搖頭,自家的兒子如何夠資格攀交韓岡,又如何讓韓岡取信,只有自己才有這個能力,「如今南人充斥朝堂,難見北人身影。韓玉昆已是碩果僅存的北人宰相,為父不支持他,又能支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