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30)(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57 字 2020-08-30

『唐之亡,在於藩鎮。藩鎮之禍,肇於安史。安史之亂,實起於節度使兼掌軍政。』

『節帥治民事,統萬軍,辟椽屬,掌刑名,威福行於數州之地。名為節度,實為國主。』

『數十國主並立,焉有和睦共濟之理?』

『自安史後兩百年,無一日無戰事,亂兵過處,百姓十不存一,屍骸狼藉於溝渠。』

『太祖有鑒於此,遂削節度之權,實於內而虛於外。養重兵於國中,外御強虜,內鎮不臣,百年以來太平盛世實賴於此。』

『稍知舊事,便知當以前人為鑒,不易太祖法度。稍具人心,便不會想要瓜分禁軍自擁兵馬。為制宰相歟?為制天下歟?』

文彥博緊緊抿著嘴,沒有別的感覺,就是心煩意燥。

仿佛有支毛筆從喉嚨刷到心口,又從心口刷到喉嚨,渾身毛躁的想讓人將手探進去好好摳兩把,又像有一團火在心底想出出不來。

一想到這不值一駁的言論,通過這份報紙傳到天下各州各縣,文彥博就煩躁得要命,就像是在對付韓岡的本人,他將報紙死命的擰了幾圈,丟到了腳底下。

靠回到柔軟中帶著點彈性的牛皮椅背上,文彥博無意識的望著車窗外,再次陷入了沉默。雙手交疊在腹部,只有手指時不時的彈動兩下,顯然心中並不平靜。

文及甫彎下腰去,將報紙撿了起來,展開、鋪平。

前面的一份已經被文彥博扯得粉碎,這一份出門前讓人找來,到太後面前告狀時當證據用的。沒人敢保證,空著手到了太後那邊,會不會直接搖頭說沒這回事。

「大人,何必為此動怒?韓岡造謠言污蔑大人,縱使些許小民為其所惑,可士大夫中會有幾個被他蒙騙?且韓岡今日能污蔑大人,明日就能污蔑同列,兩府之中、議政之列,又有誰不戒懼?」

文彥博扭過了頭,望著窗外去。

兒子說的這番話,難道他文彥博會不明白?但臟水被潑到身上,這感覺,就是親身兒子也沒法兒感同身受。

車道上行人如織,清晨時分的東京城街巷,已經比洛陽一天里人流最多的時候還要熱鬧數倍。

但道路上依然井然有序,行人車馬皆靠右而行。行人更偏路旁,車馬則近內側。將派上陣,京師的廂軍和下位禁軍,大部分不是去了鐵路,就是去了郵政,剩下的一部分,就是經過了培訓之後,管制城中交通。

但洛陽沒有學,洛陽不堵車,也沒有那么多被車馬撞死的例子。文彥博也更習慣在大路中間通行——堂堂宰相,還要偏居路側。無尊卑之序,哪來的君臣父子?

甫進京的那一天,從車站進城開始,就讓文彥博差點大發雷霆。

他在京師前前後後居住了幾十年,也從來沒覺得有必要弄得禮絕百僚的宰相都那么憋屈。區區一輛雇佣馬車,還能堂而皇之的擋在前面宰相車隊的前面。要是不是礙於形勢,讓文彥博不想被視為上京來找茬的,早就當場發作了。

京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順眼,跟他年輕時的時候比起來,這樣的東京城實在是不像樣。

而其中最不像樣的,當然就是——臣不臣,君不君。

這兩句,沒有反。

把好端端的朝廷弄成這般模樣,韓岡也好意思把這種文章署上自己的姓名,來攻擊他文彥博?

縱使能夠一時煽動愚民,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文彥博?

就像不成材的老六所說,朝中士大夫皆知反而讓他的同列為之戒懼,所失遠過所得,用此飲鴆止渴之法,足可見韓岡已技窮了。

街邊的店鋪一間間的自窗中掠過,非是鬼市,在清晨開張的便幾乎都是食肆,一個個高朋滿座,店面前的小桌椅都坐滿了人。

不用多想,其中必定是把韓岡的社論讀了一遍又一遍,為之沸騰。

可即使路邊茶肆酒鋪中的食客都在附和韓岡,身為宰相,他文彥博又有何懼?

……………………

清晨時分臨街的小飯館中坐滿了食客,讀報博士則是坐在了正中間。

京師的報紙並不貴,如果按年度來訂閱的話,還有不小的折扣。但普通百姓,願意每天花上一筆固定開支,或是直接在年底掏出三貫錢出來的,畢竟還是少數。

很多人都是只購買比賽日的那一份報紙——兩家快報都分大小日,比賽日的報道會將報紙擴充到五六頁一份,而非比賽日,則只有兩頁。當然,不論是比賽日還是非比賽日,報紙上的廣告都不會少。平常時候,則是通過口耳相傳接收新聞。

所以各處食肆、茶社、酒鋪里面,便有了讀報博士,為客人讀報,順便加以解說——報紙上的報道,混跡在這些腳店里的食客,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聽懂。而七十二家正店里面,就不需要讀報博士的存在了。

一隊車馬從食肆前的大街上經過,一行上百人,四馬拉車,青羅蓋傘都隨車而行,但食肆內卻沒有什么人注意到了這一隊宰相級的隊伍。

「那個不遠,在什么世的。胡博士,你跟俺說說,這是啥意思?」

「是啊,胡博士,別光念了不解釋。好好跟俺們說道說道。」

「干嘛韓相公要寫這篇文章。直接遞份奏章上去請太後發落不好嗎?」

讀報博士剛剛念完了署有宰相之名的社論,一向胸懷天下的東京市民便立刻沸騰起來。

這一篇社論的意思其實很是淺近,不要說讀過書的,就是沒讀書的,只要常年多聽讀報,細想一下也能有幾分理解,不過吃飯的時候,願意多想的也沒幾人。都是追著問那讀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