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煙華 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3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82 字 2020-08-30

雨並不大,沒能沖散提前而至的暑氣,反讓空氣更加悶熱起來。

隨行的家丁為韓宗儒撐起一面油紙傘,一旁的車夫則惱火的望著天上。

一場大雨,能洗清京師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煤灰,而一場小雨,則只會將天空中的灰土灑在暴露在雨中的馬車上。淅淅瀝瀝的春雨過後,街頭上的馬車車廂上,到處都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泥斑。家里的這輛車,回頭必須要清洗一番,不然可見不得人了。

居京師,大不易。韓宗儒想著,這話放在現在說,也的確沒錯。

韓璃上去遞了門貼,過了一陣,蘇頌的兒子蘇詒便出來迎接。

蘇頌的府邸原是高家舊第,自高太皇壞事之後,高氏族人紛紛被請出朝堂,甚至京師。大多安置去了西京。臟的臭的,只要是從朝堂上排擠出來的,全都給丟到了洛陽那里去了。

跟在蘇詒身後,韓宗儒父子穿廊過巷。高氏留下的府邸占地數百畝,比起另外兩座相府,更闊大了幾分。當蘇頌見客的位置,從通常的正堂、偏廳或書房,改到了後園,這就累慘了不擅運動的韓宗儒。當遠遠看見池畔垂釣的蘇頌蘇子容時,韓宗儒和扶著他的韓璃,終於是松了一口氣。

韓宗儒在家中不受父親寵愛,幾乎沒有被招出去見過外客,也沒被帶著赴過酒宴。盡管家中叔伯輩皆身居顯宦,與蘇頌也多有往來,可大名鼎鼎的蘇平章,韓宗儒還是第一次與之見面。

坐在傘下塘邊的蘇頌,手持一根釣竿,手上拿著一只銀酒盞,也不知是喝酒,還是釣魚。須發皆白,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兒。坐著的時候,腰背稍稍弓著,比起牛高馬大、老而益壯的文彥博,他的外相就顯得有些平凡了。

蘇頌身旁,還有一青衣人,同在傘下,卻是站著。比起蘇頌的溫潤,此人就稍嫌鋒利了。

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沒有慣常士大夫到了他這個年紀都少不了的肚腩,反而肩闊腰窄,寬闊的肩膊將青衫撐起,顯得極為精壯。相貌亦是精悍,眉眼模樣與蘇頌相距甚遠。

說是文臣,雖帶幾分文氣,可身材就不像。士人要么富態,要么清癯,少有健碩精壯的外相。可要說是武將,韓宗儒打過交道的一干武將,只要不是外戚蔭補而來,卻都是以膀大腰圓為榮,每日酒肉下肚,身高六尺、七尺、八尺,往往腰圍也能有六尺、七尺、八尺。

不像是蘇家子侄,也不似蘇頌身邊得用的幕賓,更像是從江湖上招徠的護衛。如今市面上的傳奇、小說里面,有很多名臣身邊都有一個兩個聽話得用的俠客,就像聶隱娘、昆侖奴一樣。

韓家近邊境,有近萬庄客,數百家丁,設保甲,建忠義社,平日里也養著幾個教習,演武習射,個個都有一身好武藝,只是看起來遠不如面前的這一位。蘇頌做了十幾年群臣之首,身邊有這么一位俠客倒也是尋常。

韓宗儒的到來,吸引了兩人的視線,在韓宗儒過長的注視中,兩人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韓宗儒見狀收懾心神,不再胡思亂想。

自家就是太容易分心了,要不然何至於讀書不成?暗自告誡,韓宗儒上前兩步,以子侄輩的身份拜見蘇頌。

「宗儒拜見蘇丈。」

從來沒有照過面,還沒與蘇頌論過世誼,就主動自降輩分,這可不是有官在身的士大夫見面的禮數,倒像是那些攀附權貴的無品士人。

可韓宗儒卻不在乎,看到自己,誰不會想『身子榔槺,相貌蠢笨,韓五、韓六怎么派了這么一個人來?』本來就沒什么臉面,這臉皮要不要倒是沒關系。徹底放開,或者說徹底不要面皮了,倒是不緊張了。

蘇頌還沒回應,就聽得一人道,「我曾聽曹公說,家里子侄皆不堪,倒是持國家的十一郎內秀,可惜不讀書。」

韓宗儒頓時忘了禮節,努力瞪大一對小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蘇頌身旁的青衣人。

這絕不是什么護衛了,江湖俠客再不知禮數,也不會逾越到這般地步。這般大膽,蘇頌的親兒子都不敢如此搶話的。

還有,三叔是這么評價自己的嗎?內秀,不讀書。不讀書是正常評價,但內秀呢?自己在三叔面前沒有多少表現。

最重要的事,這個人跟被封做曹國公的三叔打過交道,而且語氣中還帶著平起平坐的味道。

這個人到底是誰?!

被此人搶了話,蘇頌卻全無怒意,反而做壁上觀。

只聽青衣人道:「康公的評價,前半句是對是錯,我倒是不太清楚,不過後半句,倒是說得不對。給六種動物、十一種植物命名,在《自然》上發表了八篇文章的作者,怎么叫不讀書?」

如同五雷轟頂,只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大叫,他是怎么知道的?!

「靈壽韓季柔,就是足下吧?」

韓宗儒期期艾艾,「……季柔是在下表字。閣下是……」

青衣人十分干脆,「我是韓岡。」

韓岡?

韓岡!

韓宗儒眨巴了幾下小眼睛,方才驚醒過來。

他竟然真的是韓岡?!他怎么會在這里?!

心中驚濤駭浪,卻見韓岡偏頭:「子容兄,喧賓奪主,還望勿怪。」

「無妨。」蘇頌抬眼,「老夫已經不管事了,只管釣魚、喝酒、讀書,還有何事找老夫?」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