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39)(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1 字 2020-08-30

今天比前兩日更熱了一點。

已經完全是夏天的感覺。

陽光毫無遮擋的直射著大地,用水泥砌起的道路白得發亮,甚至炫眼。望向稍遠一點的地方,屋舍、樹木,貼近地面的一切,都似乎變得扭曲起來。

擺在身周的冰桶,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化作了溫水。精疲力盡的沈括,喝了兩口用井水冰鎮的解暑涼湯,就一頭栽到躺椅上,半點也不想離開有頂棚遮罩的車站站台。

出鎮河北的三萬京營兵馬,其中最後的兩個指揮也在剛才上了車。而第一批出發的兩個指揮,這時候應該已經抵達了目的地了。

七天運走了三萬兵馬,足以讓所有參與者感到驕傲。

這不僅僅是三萬士兵,還包括戰馬、火炮在內的一系列裝備和軍資。

如果僅僅是三萬人的話,努點力,一天就能上車送走。可是加上各種裝備,再加上各種突發的意外和事故,就足足用了七天。

就在剛才,給隨行的野戰炮裝車的時候,一條繩子沒有綁好,掉下來的車架,把車站里的一名裝卸工給砸傷了,當即便被送去了醫院。而這七天中,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故,導致東京車站站內役工受傷者已經達到了兩位數。從踩到落下的鉛彈滑倒摔斷腿,到被膽怯畏戰的士兵推下站台,各色事故無奇不有,被貨物砸傷,算是很普通了。

過去幾次演習,出征大軍皆是通過鐵路來運送,卻都沒有一次像今次這般亂過。這種面對戰爭的緊張感,不是任何演習、訓練能夠模擬得出。

幸好政事堂早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故而便讓沈括這位鐵路相關事務實質上的主管者,親自來此主持。也幸好沈括能力出眾,對鐵路上的諸般事務又了如指掌,才能保證混亂僅止於此,還保證了東京車站日常運營沒有受到的太大的影響。

經過七天的忙碌,盡管打掃殘局要做的事依然堆積如山,沈括只感覺自己就像是糖廠里被榨干了的甘蔗,又像是爐膛里被燒盡了的石炭,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了。

只是虛脫歸虛脫,完成了這項艱巨的任務,看著依然雜亂卻不再有火炮、兵馬的車站,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讓沈括為自己感到驕傲。換做別人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也不知幾時能到?」

身邊傳來了幕僚的聲音,沈括睜開眼,「明天早上過河要多費些時間,過了河就快了,晚上之前就能到相州,再兩天就到真定府了,呃,今天出發的都是去大名府的,後天就到了。」

換作幾十年前,還沒有鐵路的時候。半個月的時間,最多才能把開封府內的兵馬調集到黃河邊,想要聚集京畿一帶的精銳,再將他們送到河北,得再過一個月——這還是算快的。

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已經是史書中傳奇一般的速度了,不是裝備了大量的戰馬,同時還願意以這些戰馬的健康甚至性命作為代價,絕對做不到這一點。但現如今,三天就能走完千里路程。

「昔年與同學同游河北,從東京到大名,走了一月之久。」

「那是你們途中耽擱太久。」沈括笑道,類似的話這些年已經聽得多了,但這次拿出來作比較的對象卻是笑話。

士人游學天下,每到一處,總少不了到當地的官府、名士、富戶家里打打秋風,吃一點喝一點拿一點,兩三天的時間就過去了。從東京開封到北京大名這段路上,人煙輻輳,秋風不斷,莫說走了一個月,走上兩個月也是有的。

「就是不耽擱也比不上現在。沒有樞密多年心血,如何能有如今的便捷?」

沈括的笑意淡了下來,「宰相勞心。我只是勞力而已。」

「以樞密之功,何愁不得勞心?」

「還是先把眼前事做好。」

沈括更加淡漠。他比章惇還年長四歲,即使韓岡信守承諾,退出東府,繼任宰相也絕不會是他,黃裳的機會還更高一點。

幕僚察言觀色,話鋒連忙一轉,「這鐵路上的事,的確是離不了樞密。」

搔到了癢處,沈括稍稍就有些得意了,「鐵路這攤事,我要是交托出去,還不知誰能接得住?」

就像走了薛向,六路轉運司立刻就廢了,比薛向還沒接手時還不如,最後不得不另修鐵路,如今朝廷對汴河的投入越來越少,修河護河的幾支廂軍,全都調歸到鐵路這邊來,再過幾年,讓京師能夠飽食無憂的汴河,就要徹底廢掉了。

而鐵路,若沒有他沈括十年辛勞,哪里有現在溝通大宋東西南北,長達數千里的主干道?沒有他沈括的主持,又怎么能做到幾千里的鐵路都能井然有序、多而不亂的運行——這可是一年上千萬人次,幾千萬石運量,又豈是汴河水運能比?

若說才干,薛向亦不能比,若說功績,兩府之中,也就兩三人可比,若說權柄,數萬大軍,十萬馬匹,二十萬民夫,數百萬錢鈔,全都在他手中,盡管朝廷派人監察,可大權依然在握。

可惜就是做不得宰相。

沈括很清楚這一點,年紀也好,信用也好,都是繞不過去的坎。

與幕僚的幾句話,勾起了沈括藏了許久的心事。身外的熱浪稍息,心火卻又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