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63)(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49 字 2020-08-30

站在一起時,趙煦才現皇後的身量應該是比自己還要高上一點,江南水鄉的女兒,論理是不如北方女子高大,但趙煦身為北方男丁,要看著他的妻子時,甚至還要仰起頭。

趙煦挪動了一下腳步,稍稍向前站了一點,驚喜的心中,也多了一分芥蒂。

與皇帝波動的心情相反,在唱禮聲中,婚禮安定的進行了下去。

沒有尋常婚禮上的喜鬧,這一場婚禮平靜得近乎冰冷。

理應哭別爹娘的女兒,甚至不被允許流淚,而送別女兒的母親,也只能帶著不嫌失禮的淺淡笑容相送。

即使從流程上,跟民間的婚禮沒有太多區別,但這一場婚禮,從人們的表情看過去,完全不像一場婚禮。

不過畢竟是一樁婚禮,當趙煦以晚輩的身份,向王安石和王旁行過禮——按照禮院的說法,這叫綱常不折人情,尊卑不掩禮數——重新上車之後,鞭炮聲還是響了起來。

……………………

玉輅不載天子之外第二人,新郎官也沒有與新婦共乘的風俗。

趙煦乘上玉輅,王琹也上了她的厭翟車。

大駕一行,在里坊內的街巷上繞了一圈之後,重新回到了御街之上。

看到了自己妻子的興奮已經從趙煦的身上消散。他摩挲著腰間,確認兩張紙條不會在起坐間掉出來。

是的,在回程的路上,趙煦又收到了一張紙條。

是王家的親友為趙煦祝酒時,悄悄塞進趙煦的手中。

再看到御街兩側森嚴的警衛,趙煦心中多了幾分嘲諷。

這一次婚禮警備布置,對於外賊防備得很嚴,但接二連三的內鬼,卻讓精心布置下來的防線,仿佛被挖得千瘡百孔的大堤。

逆賊縱能鉗制人言,卻也扭轉不了人心所向。

穿過了宣德門,回到了大慶殿。

趙煦和王琹先後下車。

趙煦入內更衣。皇後也去了另一處更換身上的衣冠——與現在所著朱服不同,她與皇帝一同祭拜太廟內的列祖列宗,必須更換上大祀所專用的禕衣。

距離再次出,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當然,這半個時辰的時間,不僅僅用來更衣,也是讓辛苦了半日的趙煦,可以喘上一口氣,稍稍歇上片刻。

趙煦脫下了厚重的朝服,也脫了濕透的中單,內侍們拿著干布濕布幫天子擦拭去身上的汗水,又很快的給他換上另一套清涼的白羅中單。

面前是一碗用深井水冰鎮過的綠豆百合飲子,碗壁上帶著凝結的水珠,盡管看上去很誘人,但他沒有動一下調羹的意思。

隨行的翰林醫官,提著醫箱進來。

「官家,可有何不適?」

問診要望聞問切,當然不可能不說話,不過趙煦身邊的專職御醫,這些日子,也是一兩個月就換人。

太後和宰相們對待這位皇帝,就像是對待傳染病人,想方設法的隔離,免得被他傳染。

趙煦搖搖頭,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用聽診器聽過呼吸和心音,再把了脈,看了看舌苔,這位醫官怡然點頭,「官家的身子骨比過去是要好了一些了。」

趙煦點了點頭,閉著眼睛,依然不想說話。

醫官又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幾名內侍提了接下來要換上的袞冕進來,趙煦搖搖頭,起身轉到遠離軟榻的一面屏風之後。

內侍們沒有跟上去。

屏風之後,是一個小巧的金漆馬桶,趙煦撩起小衣,坐在馬桶上。

剛剛坐下,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一張紙條夾在屏風背後的屏面與框架之間,只有在馬桶上坐下來,才能看得見,如果是進來清理收拾殘局,很難會回頭注意下方隱秘.處的一張小小紙片。

趙煦的心臟猛烈的跳動了起來,想不到仁人志士竟然如此之多。

飛快的自屏風上取下紙片,再從嘴里取出藏起的另外兩張紙條,趙煦將三張紙條牢牢的攥在手心。

待劇烈跳動的心臟稍稍平復,他小心的向外面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什么動靜,他立刻飛快的張開手,查看這三張紙條。

從屏風上取下的第一張紙條,僅有食指大小,紙頁黃,是市面上常見的字紙。紙上幾句小字:『養士百年,丹心一片。附逆者寡,向趙者眾。且等其作法自斃。』

一排蠅頭小楷,勻圓豐滿,完全是三館書手級別的楷書,卻也完全抹殺了個人風格,如果要就字尋人,根本找不到出處。

雖雲忠心,卻是膽怯。

趙煦搖搖頭,是老成持重!逆賊勢大,忠臣必須暫保有用之身,以待有為之時。

第二張紙條有點厚度,本來捏起來還有點硬,現在被口水浸潤了之後,就變得軟爛了些。

小心翼翼的揭開來,上面的文字卻是自報紙上剪下的印刷字黏貼拼接而成,『天子安心,逆賊倒行逆施,必自食其果』。

同樣是要趙煦安心等待,而且比起前一位,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趙煦無聲的一嘆。

雖是膽怯,可能在萬馬齊喑的時候,冒著潑天的風險將紙條遞過來,這份膽識,難道還能苛求什么。

趙氏養士百年,豈得無忠臣?奸佞猖狂一時,但終究還是抹殺不了天下向趙之心。

第三張,也是趙煦最早拿到的那一張,近似於扇形,應是匆匆自哪張大紙上撕下的一角。幾乎被口水泡爛。

趙煦低著頭,一點點的打開,紙上只有龍飛鳳舞幾個大字,被口水浸過依然色澤紅黑,竟是用血匆匆寫就的草書。

『必救壁下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