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臣(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1 字 2020-08-30

章惇下車時就皺著眉。

他趕到楚國公府的時候,王家人終於開始操辦喪事,里里外外正是一團亂。

一群人抬著毛竹和油氈布從側門出來,緊貼著國公府的圍牆放下,看樣子是要搭靈棚。隔著圍牆,里面的一排柏樹上,能看到爬著七八個人在那里扎絹花。

正門的台階上,原本吊在門廊的兩個大號紅燈籠一橫一豎的倒在地上,准備拿來替換的兩個白紙大燈籠也躺在一邊。一架竹梯子搭上門頭,下面四個人看著,兩個人扶著,只有一名精瘦的家丁踩在梯子頂端,准備給匾額扎上了白麻布。

更有十幾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滿地走,一團亂。

看到章惇的儀仗這百多人涌進來,又亂哄哄忙著收拾門口的梯子、燈籠,更亂。

這還像是宰相家門的樣子嗎?

怎么就沒提前准備,人都走了有一個時辰了,下人們連衣服都還沒換好,這叫什么事?

王安石一走,這府里主心骨沒了,但管事的人難道也一起沒了嗎?

章惇多看一眼,臉色就沉下一分,等到門前的幾人迎過來,已是黑如鍋底,當場就發作了,「誰在管事?!」

領頭一人正向章惇行禮,卻是一彎腰就聽見章惇的一聲斷喝,便張口結舌,一時反應不過來。

跟在他後面的一人就上前來——章惇認得他是王家做了幾十年的老管事——拿袖子擦了擦臉,低頭道,「稟相公,是小人在管。」

章惇抬手指了一指,對著圍牆、大門,「怎么亂成這般模樣?!」

章惇口氣不好,管家鎮定的道,「相公容稟,其實這一應准備,本就已經做好了。但之前天子駕臨,就又都撤了回去。」

「糊塗!你家姑爺就說什么?」

「二姑爺在內,是大郎的吩咐。」管家說著瞥了旁邊人一眼,那人臉色越發難看。

「韓玉昆還在里面?」

「二姑爺在里面歇著。小的已經派人去通知少爺和二姑爺了,馬上就出來迎相公。」

「早點弄好,別讓外人笑。」

章惇再看了堆散在牆角的毛竹油布一眼,也不等王家人出來迎接,直接就往里走。

管家跟了一步就停了,但方才那個領頭的就跟了上來。

章惇沒理會他,走了幾步,忽又覺得不對。過門檻的時候,順勢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就發現幾分眼熟。

跨過門檻,走了兩步,他猛然想起,這不是王安石的大女婿嗎?!

韓岡的連襟,故相吳充的兒子,吳安持。

不過章惇記不得他在哪里做事了。

章惇的視線方才在吳安持身上一掃而過,理應只比韓岡年長數歲的故相之子,已經是個老頭兒的模樣,可見這些年過得並不如意。

二十年前,王雱英年早逝,當時韓岡和吳安持連襟倆都站在門口做知客。二十年後,王安石病逝,韓岡坐在內間,王家人都不敢勞動他,吳安持則還站在門口。

以吳安持的起點,正常至少能都做到知州了,但郡州之長無不要進京詣闕、都堂庭參,甚至一任知縣,在上任前都必須來拜見宰相一回,而章惇,不記得這些年看見過吳安持,或是聽見過他的名號。

章惇都快忘掉吳安持的長相了,要不是十幾二十年前,吳充正炙手可熱的時候,章惇曾經與他多次碰過面,再加上又是在王安石府前,突然打個照面,肯定是認不出來的。

『這就是做錯了選擇的結果。』章惇心嘆。

不過也怪不得他,先帝重用吳充,就是為了牽制當權的王安石。

宰相的親家,為了證明自己是公而忘私,不徇私情,就只能一路反對派做到底。吳充也正是依靠反對王安石,反對新黨,才一路高升,做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但當年隨著王安石離任,新黨分裂,吳充也就失去了他在朝中的立足點,隨即被能繼續推行新法又聽話的王珪、蔡確所取代。這就是兔死狗烹的下場。不過能當上宰相,就算只有一天,那也是一個成千上萬的文官夢寐以求的成就。不僅僅可以享用終生,還可以蔭及子孫。

吳充選擇了與老友王安石反目,鋪平了自己的晉身之路,也使得嫁過來的王安石的大女兒,沒了立足之處。

話說回來,以吳充的身份地位,朝堂上吃了虧,也沒臉撒氣到兒婦身上,給王家的大女兒白眼看的,也只可能是吳家的家里人。吳安持堂堂七尺男兒,在家里不能護著渾家,也是他無能。

前些年王氏女郁郁而終,對比起朝堂、治學兩面都有紛爭的韓岡,看看嫁給他的二女兒,王安石夫婦始終不肯原諒吳安持,也並非沒有理由。

章惇往里走,吳安持亦步亦趨的跟著進來。在旁陪著小心,看著想搭話,卻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