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南北(15)(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4236 字 2020-08-30

章惇聲色俱厲,「北虜騷擾海疆,登岸劫掠,殘我子民,奪我財富,甚至斷我滄州驛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堂議廳,只有韓岡還能保持輕松自如的神色,「岡之意,正與子厚兄相合。」

「哦。」章惇有吃驚,前段時間,韓岡可是否定了攻奪日本的想法,才幾天過去,怎么就又變了。

章惇從韓岡的態度上看不出是臨時變卦,還是當真早有此念,不過韓岡既然這么,那他就信了又如何?

韓岡能從章惇的反應中看到他的疑惑,之前韓岡的確曾過不宜擴大戰線。海軍的職責是清除海上的遼國勢力,而不是攻奪日本。但遼人大舉南下,再堅持之前的想法就太不知變通了。

不論是河東和河北,面對遼國舉國之兵,暫時還是以守御為主,如此一來,不免有損都堂的英明神武,不過一旦從遼國手里面奪了一塊地皮下來,對都堂來,就能挽回些許顏面,要是能拿得更多,那都堂的名望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盡管在這過程中,靠海的福建商會能占到大便宜,但韓岡並不介意擴大福建商會的勢力范圍,只要不侵占雍秦商會的勢力。

對手從來都是皇權,韓岡堅持自己的想法,章惇也會明白這一。

「相公,」張璪提醒道,「現如今的日本,不是兩三萬人就能打得下來的。」

章惇立刻道,「那就增益兵馬,我就不信遼人不出洞。」

而韓岡比章惇還要積極,「夏日將至,台風亦將至。如果當真要攻倭,可不能耽擱一時半刻了。」

……………………

河東的目標是大同。

折可適不知道都堂是怎么決定的,但他從熊本話里話外,都聽到了一絲的消息。

似乎有心為朝廷開疆拓土。

但如果只靠河東一地,想達成這個任務,終歸是幻想。

河北禁軍在籍人數為十八萬三千人,總計四百七十七個指揮。其中經過整編,重新登記兵籍的指揮,共六十二個。

也就是,只有六十二個指揮是確認滿編,而剩下的四百多個指揮,兵員實數與兵籍上的數目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尚幸遼國上一次入寇河北,也不過過去十年,原本因為澶淵之盟帶來的八十年太平辰光而完全腐化的河北禁軍,已經有所恢復。

河東禁軍的情況要好於河北禁軍,經歷過戰火硝煙,也接受過宰相的指揮,兵械裝備同樣不輸給河北禁軍,只比神機營稍遜,但想要拿下河東,還是差了那么一——兵力不足是關鍵。

「熊本打算怎么打?」坐在上首處的折可大問道。

折可適道,「不管他怎么打,不要講我折家軍往槍口上碰。」

折可大道,「到外面可不要這么。熊本為人忌刻,景家五子,思忠、思立皆歿於國事,但他在川中的時候,可完全沒給景思信留下任何顏面。」

新帥上任,殺一二名不聽話的驕兵悍將,不能叫常有,而是慣例了。

「多謝哥哥,弟明白。」折可適道。

折可適比他實際年紀要蒼老許多,歲月和北地風霜,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黝黑的面孔,額上的溝壑,眼角細密的魚尾紋,讓他看起來足有五十多歲。

折可適靠在椅子上,就跟他的面相一樣,缺乏精力。這些年一直都在寧夏路和河東路奔波,氣色面相比他駐守府州的堂兄折可大要差了許多。

「七哥,種代州怎么?」另外一個折家的成員都插話道。問了一個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折可適沒遮遮掩掩,「了挺多,總之,就是聽話就好。。」

折可大不屑的道,「聽話?哪里有那么容易!萬一被人當成雜兵用上癮了該怎么慢?」

「還是要多一聲。認定了一件事,就該去做好。」折可適道,「不然就總比不上種家的十七、十九。」

種朴在寧夏,種建中在代州,種師中則在京師。從種世衡開始算,種家的第三代已經跳出了關西一隅,雖然他們的兄弟輩中沒有在更大的

折可大道,「代州要地,如果要攻略大同,少不了種十九出馬。」

折家眾人,聽著折可大的分析,突然發現好有道理,但終究還是有人反對,折家的一名長輩在角落處哼哼,「好端端的打什么仗?不能安安穩穩的做買賣?」

折可大眉頭皺了起來:「沒家里的這幾千兵馬,誰會讓你安·安·穩·穩·的做買賣?!」

一句話出口,他立刻就把人給堵回去了,那些泛起來的話還未落地就給人趕走了。

折家在元佑之前,過得是比較苦的。

雖然可是藩鎮,朝廷也是以優容為主,但身處遼宋夏三國的交界處,還孤懸河外,年年烽火不息,府谷城中,每家每戶都有近親沒於陣上。

進入元佑之後,折家終於等來了期待已久的太平時光。不僅僅是太平了,從陝西請來的地礦師對治下礦產的勘測,還發現麟州、府州的地下不是土,全是煤!扒掉地面上的一層土,下面全是黑的。

而且還是上等煤,朝廷都派人來看過了,這里的煤種好,無煙、少灰、耐燒,是一等一的煉鐵煉鋼的材料。

然後府州這里又發現了鐵礦。

現如今折家就有一座鐵廠,年產量上百萬斤。放在現在不算什么了,天下鋼鐵產量都是按百萬石來計了,不過放到過去,已經是第一流了。

百萬斤鐵的概念,就是十萬貫的鐵錢,雖然折家不能鑄錢,不過鐵料本身就是硬通貨,足以讓他把周圍的部落收買一圈過來。用牛羊馬換鐵,換鐵器,甚至可能是甲胄。

如果還是火炮沒有出現的時候,就是朝廷都可以不用理會了。

不過,火炮折家現在還造不出來,沒有那么多能造炮的工匠,而折家也不敢去招募工匠。各地世家豪族開山取礦,煉鐵冶銅,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許可,只是都堂那邊采取了默認的態度。

可一旦雲中折家這等擁有數千大軍,同時隨時都能聚起過萬兵馬的藩鎮,開始造槍造炮,折可適確信,即使是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對折家另眼相待的韓相公,也會立刻翻臉。

折家還不想找死。

能從開國之後,一直保持著半獨立的身份,折家自有一套順應時勢的生存哲學。

這些年來,折家即使要賺錢,最多也只是踩在紅線上,絕不越界。對朝堂里所攀附的那株參天巨樹,折家也是有什么吩咐就毫不拖延的照辦,絕不會推諉拖延。

不過投效也分程度,折可大是折家中更偏向韓岡的一派:「相公叫我們做什么?」

……………………

「什么事?」

手底下的一名士兵舉手,張吉站了起來。

「都頭,俺要方便。」

「那就快過去,」張吉讓開一條路,「早去早回,免得我去找你。」

士兵們在地上躺得橫七豎八,那個士兵將毛氈披在身上,踮著腳走兩步,腳底下啪嘰啪嘰作響。

張吉輕輕推了他一把,「心。」

再坐下來,身邊就有人開始講車廂的華麗了,「連茅坑都是瓷器的。」

張吉搖搖頭,繼續安坐。

此時他已經換上了一套干凈的衣服,裝衣袍的油布包得一重重,並沒有濕透。靴子也脫了,脫了鞋子,過來拖了一遍地,擦干了,鋪上一層油布氈隔絕濕氣,換下來的濕衣服,則被拿去烤干了。

衣服在車上沒法兒洗,但這列專列在出發前,掛了一節餐車出來。餐車上能做飯,能做菜,還自帶鍋爐,熱水不缺,鍋爐外壁上也不缺熱度,一件件衣袍在鍋爐上烤干。拿回來時還帶著溫熱。

而更重要的,都堂宰執的專列上自帶淋浴房。

在京師中的各個軍營里,浴室,差一的浴室,只有一個或幾個石頭砌的大號浴池,要洗澡就只能在里面泡著。臟的、臭的全都留在了浴池里面。新的浴室,則加上了淋浴裝置,有熱水能洗得干干凈凈。洗完後再去泡澡,更清潔,也更衛生。

張吉知道自己算是撿了個便宜,其他臨時軍列,會有鍋爐房,會有餐車,但絕不會有淋浴房,而且是每節車廂都有。當然這也造成了每節車廂都有四分之一的面積,被溷所、鍋爐房和淋浴間給占去了,此外還要加上裝煤水的空間。

「高都頭的那節車廂,聽還有這么大的浴桶,都是白瓷燒的。」去其他車廂聯絡的親兵回來後,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大大的范圍,看起來也是被驚到了。

「相公們的車嘛。」旁邊的士兵捧哏道。

白瓷的浴盆,張吉在甜水巷見識過,不是圓筒狀,而是長形,能躺下兩個人。但那種浴盆,只是感覺上奢侈,比不上松木或是石頭的浴池,能造得足夠大,讓他可以一邊一個。

洗過澡,一個個干凈爽利,舒舒服服的躺下來,他們這一回沒有攜帶火炮,卻帶著最新式的火.槍,裹上布帛正好作為枕頭,天底下沒有比淋雨後洗個熱水澡,然後在窗邊聽雨聲的更加舒坦了。

一路就這樣到了白馬縣,中途吃了兩頓,車子在車站前停了下來,但雨還是沒停,過不了黃河。

著稍微了一的風雨,開封府路第九將的三千人馬,轉移到了附近的大營中。

原來的車輛又返回京師回去接人。

站在大營中,張吉發現,營地此刻已經燒了熱水,還有預備的的,各種設施完備,營房足夠安置三萬人馬,能同時容納千人洗浴的浴室就有三個,還有用棚架架起的飯堂,更多達五處。外圍還有預設的火炮陣地,城池並不大,本質上更像一座使用低矮圍牆的棱堡。

張吉對此稍感納悶,抓了一人過來一問,其實就是預備守河的兵營,如果遼軍打穿河北,打到了黃河邊,就要在此駐屯大軍防備。營地自建成後就空著,但營地一直在維持。

遠遠地,張吉看見一個軍官再跟正將話,只聽到那個軍官一個勁的再問,夠不夠,夠不夠,也不知道什么。直到看見午餐,每人手上足夠三個人吃的分量,張吉覺得自己知道的什么了。

第九將就在這里住了下來,正將副將都是急得火燒梁,但只有等。

等了兩天,雨漸漸收止,白馬縣周邊幾乎成了汪洋,港口來了消息,終於可以過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