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微雨(三)(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812 字 2020-08-30

炮手們學到了整備火炮的流程原理,清膛手、裝填手、送彈手,都深入的學到了自己崗位上的專業技能,如何配合炮手,並保護好火炮的安全。

文嘉兩天來說得口干舌燥,聲音都沙啞了。而他的學識和才干,也讓寨中的炮兵們對他心悅誠服

文嘉現在很欣慰,天門寨的炮軍官兵,上上下下都在認真的學習。他們的水平,也正顯而易見的提高。

天門寨中的上千名炮兵,以他們這些天的發射量,足以讓他們戰後在神機營中找到一個俸祿更高的好位置。

就是神機營,一年下來,或許能有這么多練習量,但決不會有戰爭時的緊張感和迫切感。

緊張並不能算是壞事。還在武學的時候,每次月考之前,文嘉和他的同窗學友,都會挑燈夜讀,教室里、寢室中,都充滿了緊張的氣氛。而武學中的師長,每次都罵他們這些學生,說他們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偏偏這臨時抱佛腳,總是學得最快的時候。

而敵人就在外面,自己被困在城中,要想保命就必須把炮術學好,這讓城中的炮兵如何不去拼命學習?

「走馬!」

文嘉聞聲抬頭,一位觀瞄手拿著望遠鏡指給他看,「你看那邊。」

同一個的火炮陣地,秦琬看到了,文嘉於同時也看到了。

看到遼人將鐵軌豎起,扎進地里,一群炮兵咬牙切齒,大罵遼狗。可他們也惶惶不安起來,一旦遼人確認將火炮都用鐵軌保護起來的手段有效,那他們就能把火炮運到天門寨的鼻子底下,在最近處射擊城牆。

文嘉不急不怒,指點道,「換個位置,對准人,而不是炮,那些鐵軌只能把炮護住,人沒護住。」

在位於高處的天門寨火炮炮口下,遼人要想把炮手們一並保護起來,至少得把鐵軌護盾加高一倍

當一門火炮將炮彈送去那處新設陣地,准確的將一名遼軍炮手打成幾截,文嘉對炮兵們說,「你們要記住,火炮是死物,都是鐵而已,不值多少錢,人才是最金貴的。能熟練使用火炮的炮手,遠比一門火炮要值錢得多。別以為我是亂說,『須知人貴而物賤』,這話是韓相公說的。」

炮壘中,難得的安靜下來,都在聆聽文嘉的話語。

「遼人經過訓練的炮兵不多了。這幾天來,能直接命中城牆的炮彈,按照比例來說是越來越少,而炸膛的次數,你們也聽到了……有多少?」

一陣輕笑聲中,文嘉又道,「還有,鐵軌的確堅固,能承受幾萬斤的車廂碾壓,但這堅固也是有限度的。坑道上的鐵軌能擋住炮彈,是因為炮彈只有墜落的力度砸下來,前沖力量並沒有釋放到鐵軌上,現在鐵軌擋在炮彈前面……你們試一試,看看會有什么情況。」

炮兵們飛快的行動了起來,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證明文嘉的話,三門火炮同時准備完畢,都是四零榴彈炮,僅是炮彈都有二十余斤。

轟、轟、轟,三門火炮接連發射,硝煙彌漫在炮壘中,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過幾秒之後,鐺的一聲巨響傳來,證明了其中一枚掠空而至的炮彈,已經准確的撞擊在了其中一根鐵軌上。

「看看怎么樣了?」漸散的硝煙中,文嘉平靜的聲音傳來。

「斷了!斷了!砸到遼狗了!」炮壘頂端,負責觀察戰果的士兵興奮的叫了起來。

硝煙漸散,炮兵們也看到了他們的成果,原本整齊的排成了一道弧線的鐵軌,其中的一根居中截斷,斷下來的一半向後倒下去,砸中了一人,後面的炮組一片混亂。

「看到了吧,你們是炮兵,沒有什么能擋在你們的前面。」

文嘉鼓勵著自己的學生,稍後來到秦琬的面前。

看見秦琬,文嘉臉上輕松的笑容全都消散了,神情也嚴肅起來,秦琬不是下面的炮兵,不需要刻意鼓勵,只需要實話。

他對秦琬嘆道,「火炮不見少,兵也不見少,遼主肯定從國中調派援軍過來了。」

「可見遼人死了不少。」秦琬總是能從更好的角度來尋找解釋,「遼主身邊的兵馬也不多,肯定是要調人來的。」

文嘉氣得都笑了,「城中十倍的兵力,這還不多?」

「比整個定州路就不算多了。」秦琬笑道,「也就六七萬的樣子。」

文嘉搖搖頭,秦琬就跟他一樣,都是要對外盡量保持樂觀的態度。但自己只在面對炮手們時會這樣,而秦琬,必須隨時隨地。

跟隨在遼主身邊的軍隊,秦琬已經連猜帶蒙的估摸著差不多了。有六七萬的樣子。還有兩三萬是做苦力的民夫、奴人,做不得數。

這六七萬人馬,其中的大部分應該就是皇帝手中最為精銳的神火軍。

如果秦琬手上有整個定州路的兵馬,他現在就選擇出陣,與遼軍一決高下。就是只有三分之一,他也會出城干擾遼軍挖掘坑道的行動。

但他連夜間也不敢隨意出動,他損失不起作為軍中中堅的精銳士兵,再少一點,就帶不動全城上下六七千人了。

「真要說起來,」秦琬說道,「北虜這一回動用兵馬並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文嘉嗯了一聲,沒做多回應。

「排除民夫,撐死二十多萬兵馬。你想想,北虜有中國富庶嗎?南京道比得上河北?河北也就只能支撐三十萬兵馬,遼人的戰馬還更多,算上河東,能支持的起三十萬就頂天了。就這么多人,河東路要放一點,真定府路和高陽關路要放一點,剩下定州路,就沒多少人了!」

文嘉沒好氣的瞥了秦琬一眼,「前天算了一遍,昨天又算了一遍,今天還算,上下都知道遼國沒兵,援軍一至多半要退兵,何須一遍又一遍的說。」

以遼軍的數量來算,全線進攻肯定實力不足,重點進攻,太小的區域又供給不起太多兵馬,只能選擇以精銳代替數量。

不論是秦琬,還是文嘉,都想象不出,耶律乙辛當如何在保證精銳損耗不大的情況下,把天門寨給攻下來。就是讓他們自己推演,也很難到找得出一個在短時間內以小損失破城的辦法。只是遼人始終不退,讓他們覺得肯定是有招數的。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知道了遼人的做法了。

竟然是驅民攻城。

號角聲中,靠近天門寨的坑道內,走出了一個又一個身影。火炮炮口立刻瞄准了他們,但是立刻,觀瞄手的驚叫聲中,炮長們都把引火放下了。

全都是漢家子的裝束,從望遠鏡中,看見的都是老弱婦孺,極少有青壯。

他們一批接著一批,從坑道的每一個出口走出來,仿佛無有窮盡。

到最後,天門寨四面八方,從坑道里被趕出來的老弱婦孺,足足有萬人之多。

文嘉看得手腳冰冷,如果他們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宋子民,這意味著安肅軍北部的村寨已經全數被毀滅了,只有這樣,才能有這么多婦孺老人。

他們被遼人在後面驅趕,一個個哭嚎著,往天門寨這邊逃來。

幾百名遼兵跟在後面,用長槍將掉隊之人一個個戳死,最後他們中間,甚至有人拿槍挑起一個嬰兒,在城下炫耀著。

天門寨城上,看到這一幕的無不目眥欲裂。

秦琬甚至想用槍炮將之擊斃,只是用槍距離太遠,用炮又怕誤傷自家人,只能恨恨作罷。

驅民攻城是慣常的攻城手段,能打擊守軍士氣,還能將細作混入城中,好一點的還能趁勢攻城,最差也能消耗城中糧草。

但此法有傷天和,遼人又很少攻城,宋遼兩國交戰的歷史上,基本上就沒有出現過。

前兩天秦琬還跟文嘉說不用擔心,大遼皇帝在此處,如果遼人當真做下來,就不要見人了。

契丹亦自命中國,盡管尋常時還是不脫蠻夷之態,但臉面終究還是要講的。

就是下面的將帥能做得出,皇帝還是不會做的。

哪里想到,皇帝都不要臉了

秦琬咬牙切齒,唇齒間咯咯作響,「終究還是蠻夷。」

「都監。」文嘉的聲音此刻更加沙啞,他顫聲問道,「收還是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