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微雨(五)(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64 字 2020-08-30

【三月十三第二更。零點看書】

「都監!」

這一次是文嘉的聲音。

秦琬扭過頭,看著文嘉。

文嘉很少在這種場合發言。他一直都很注重維護軍中上下秩序,如果是在城中軍官集會的時候,他很少會公然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是回去執行走馬承受這屬於他的本職工作。只有在人數較少的情況下,他才會主動出謀劃策,或是擔負一些軍事任務。

文嘉雖然不屬於天門寨的體系,可他現在公然發言,不論結果如何,日後就別想脫身。

秦琬不願拖累文嘉,他等了一陣,見文嘉神色依然堅定,方嘆了一聲,「……文走馬請說。」

文嘉急聲道:「若有賊人挾持良民為質,都監當如何處置?」

秦琬心中一暖,寬慰的笑了一下,文嘉這是把前途放到一邊來幫他了,「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他說了兩句,聲音又喑啞下來。

從古時起,對付劫持人質的案件,官府標准的處理流程就是殺賊,人質安全從來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後漢喬玄。他的兒子被賊人劫持,要求贖金。司隸校尉率人來卻投鼠忌器、不敢用強。喬玄便說,『奸人無狀,玄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要求司隸校尉立刻動手。最後三個綁架犯死了,喬玄的兒子也死了。喬玄事後還上書漢靈帝,『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從此之後,官府來處理劫持人質的案子,只要是依法行事,成功結案,那么就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賊人死了,另一個就是賊人和人質一起死了。絕不會出現,保住了人質性命卻讓賊人跑了還能成功結案的案子。

歷朝歷代,甚至立法嚴厲禁止向賊人妥協的行為,這個嚴禁並不局限於吃官飯的捕盜。若依照唐律,如果顧慮人質,不上前去抓捕罪犯,莫說捕盜的官吏,就是人質的街坊鄰里,也都要被判兩年徒刑——部司及鄰伍知見,避質不格者,徒二年——只有至親才有資格要求顧慮人質安全,可以時候不受責罰。宋律也是一般,基本上就承襲了唐律。

而且依照最近都堂頒布的編敇,甚至還加強了處罰,對鄰里的懲罰還是不變,捕盜若妥協退讓,事後可不是兩年徒刑那么簡單了,肯定會流放——秦琬私下里都聽人抱怨,朝廷現在越來也不顧臉面了,千方百計把人趕到邊疆去屯墾。

到底這敇令有多少成果,秦琬並不清楚,反正秦琬這幾年完全沒有再聽到過劫持人質的事了。

即使是太行山中已經存在了幾百年的太行群盜,過去時常下山在鄉間劫掠富戶,綁人求財,在定州、保州這些就在太行山邊上的軍州民間,名氣很是響亮,可如今他們都不見了蹤影。

北地的鐵路這十幾年已遍及各縣,經常出行的百姓比過去多了幾十倍,對盜匪來說,可供打劫的對象也就多了幾十倍。各地的刑案數量大幅增長,而且由於交通頻繁的原因,外來的犯罪者在其中所占比例越來越大。

三年前,因為各路上報劫持人質、搶劫車輛的事件太多,甚至連運行在干線上的列車都被太行山下來的盜匪搶了一回,嚴重影響到了各地的鐵路運營——換句話說,就是北方數以百計的豪門世族和朝廷的錢袋子被搶了——故而惹動了都堂,調集太行周邊四路聯合作戰,河北、河東、京西、開封轄下各縣,都出動大批鄉兵、快手,配合鐵路總局的護路軍,由沈括統領,共同剿滅太行群盜,並清理四路州縣騷擾鐵路的盜匪。

太行山那些盤踞山中百多年、乃至幾百年的寨子,一個個都是高牆深壘,地勢絕佳,山坡頂上三四丈高的寨牆絕非罕見,只是在火炮面前,舊式的防御體系毫無意義,沒有一座能扛過三天。

半年多的聯合作戰下來,往嶺南、西南和西域去的道路上,扣著枷鎖的人犯不絕於途。

一時間,太行山中只要有人聚居,就會被視為匪窩。許多太行山里面的村子都被打了包袱卷,一齊發配到邊疆遠地去了。或許其中有些無辜之人,但要說有一半的人家做過黑活兒,還真的沒得可辯的。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逃去了遼國,現在也不知道在遼國哪里給契丹貴人們做牛做馬。

律法森嚴如此,便使得許多賊人為之斂手。北方地界,一時大安。

天門寨眼下的困境,正要細論起來,也不過是遼人拿了千萬百姓做人質,脅迫城中為之妥協。

如果按照文嘉的說法,閉門不納就有了律法上的依據——但這只是小事。依照軍律,敗兵反沖戰陣,殺之勿論!秦琬有充足的理由為自己辯解。

但許多人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身懷良知,惻隱之心難以安撫。

所以文嘉的話,更重要的是讓秦琬可以大義在身。閉門不納,不是膽怯,不是為一己之身,而是為了避免遼人一次次故技重施,讓更多的河北百姓遭此劫難。正如喬玄所言,是為了避免『開張奸路』。可以讓猶豫不決的人,良心得到平安。

秦琬知道文嘉的規勸有理,但眼前這里不是一個兩個人質,可是有著幾千,甚至上萬的百姓。一個個鮮活的面孔就在眼前,這讓他怎么下令?

秦琬扶著雉堞,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

就算是十倍的遼人,秦琬都沒有怕過,即使是冒著性命之險出門夜襲,他都沒有猶豫過,但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如此之多的大宋子民死於眼前,他實在無法硬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