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撲朔(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519 字 2020-08-30

南門已經完全毀壞。

城門和城樓已經看不出原形,坍塌下來的瓦礫,形成了一道緩坡,可以從城門前直上城頭。

秦琬沒看到南門的守將,只有一個穿著士兵軍袍、手臂上戴了紅色袖標的小校,在指揮殘存的守軍在被毀的城門後,整頓新的防線。

先行趕到的馬軍指揮卻沒有幫助他們,而是全數下馬,上了城頭,堵在了缺口旁。

整整一個指揮駐扎在南門,秦琬現在看見的卻僅有百余軍士,還有一些留在瓮城內的百姓。

他們都忙著搬運土石,壘起矮牆,甚至沒空去搜救傷員。

秦琬傷痛閉起了眼,城中的每一位都頭以上的軍官,他都很熟悉。每人的性格、能力、偏好,他都很清楚。平時多有往來,關系也都不差。

只是這一下,相熟的面孔就少了十幾個,全都埋在了瓦礫堆里。

宛如隧道的外門洞全部坍塌了,城樓也毀了,幾十萬斤重的土石砸下來,埋在里面的人們,很難有機會活下來。

更大的危機也隨之襲來。

如果僅僅是被摧毀了南門外門,遼人還要從瓮城里面打過來,但有了一條上城的通路,遼軍就可以直接爭奪城牆。

「都監,得把火炮搬上城。」文嘉也趕了過來,看清情況,立刻就向秦琬建議。

「虎蹲炮,還是榴彈炮?」

「都要!運來一門就先用一門,要快!」

「聽到沒有?」秦琬立刻派出親兵,「快去傳令!」

城頭上的馬軍指揮使下了城,趕到了秦琬身邊,「都監,沒事。橋都給毀了。」

「毀了?」秦琬幾步走上瓦礫堆,文嘉緊追在身後。

眼前的景象,讓他和文嘉都大吃一驚。

靠近城門的一側,石橋的橋面不見了。由重達幾百上千斤的石塊拼接壘積而成的橋身,只剩下幾根柱子還矗立在水面上。而石橋附近的木質壕橋,同樣變成了木片,漂在水面上。

只看城門和石橋的慘狀,就可以知道遼軍這一回,動用的炸葯分量遠遠超過之前。

可惜爆炸坑被埋起來了,不然就能對應的測算一下,遼軍到底用了多少火葯。

秦琬從瓦礫堆走上城牆,臉色又沉重了一點,這里坡度徐緩,甚至能讓技藝高超的騎兵直沖上城。

不過當他更高一點看過去,煙霧中還是沒有看見遼軍的身影,更沒聽到他們行動的聲音。

距離爆炸,已經過去了十分鍾。如果遼軍能夠抓住這十分鍾攻進城來,接下來的時間里,秦琬將會守得十分狼狽。

可軍竟然沒有把握到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耽擱了並不長的時間,卻足以讓守軍將漏洞給彌補上一點。

現在遼軍再來,已經沒有之前的機會了。

攻擊真是缺乏章法。秦琬想,要是自己做得這么難看,傳出去後不知要被多少人取笑。虧得還是御營,真是不像樣。

遼軍久久不至,火炮也運上來了。

七八門虎蹲炮卡在缺口兩端的城牆上,前後錯落的布置好,交叉有層級的火力,足以給蜂擁而至的敵軍一個記憶深刻的教訓。

兩門三零榴彈炮,也在其中一段城牆上固定下來。這一邊離南門炮壘不遠,而缺口的另一邊,則要多半里路了,還要一陣子才能將火炮運來。

一群士兵揮舞著鐵鍬和鏟子,盡可能的在瓦礫堆和城牆之間制造落差。清理中,又挖出了一具屍骸,然後被沉默的運了下去。

秦琬默默的看著,然後收回視線。

他和文嘉從緊張到冷靜,再到放松。

文嘉向外極目望去,煙霧繚繞的空氣,加上日出前的黑暗,他連城壕對岸都只能勉強看清楚,「當真是花樣百出,如果遼軍早一點用上……」

「還是沒用。」秦琬搖頭,對於守住天門寨,他有充分的自信,天門寨的布局,也不是一處城牆破壞,就能被人給奪占的,「都是些小伎倆,只要火炮還在,兵馬還在,遼狗就拿不下我這天門寨。」

火葯爆破看起來效果不錯,也的確毀壞了城牆。

但算一下火葯使用量,一天下來多少萬斤了,這仗打得就算是大宋官軍來都會覺得肉疼。

耶律乙辛口袋里還有多少庫存?接下來不准備打了?打下天門寨就收兵?

秦琬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猛地跳了起來,「遼狗要走了!」

要不然以遼軍的寒酸,怎么可能把火葯當做鞭炮,一下下的放個不停?

文嘉楞然的看著他,秦琬飛快的解釋,「用來炸城的火葯,至少幾萬斤,甚至十幾萬斤。還有火炮,還有火槍。耶律乙辛帶在身邊的火葯能有多少,夠不夠他潑水一般的開銷?」

「肯定是不夠的。啊……」文嘉明白過來。

剛開戰的時候,要考慮到之後深入作戰,絕不可能就在天門寨下,一下投入幾萬斤十幾萬斤的火葯,天門寨不是雁門關,戰略意義並沒有那么大。即使攻下來,沿著鐵路往南去,還有更多的城寨,難道都要用寶貴的炸葯、硫磺一座座的拿下?

與投入的成本相比,這並不是一樁合算的交換。有這么多火葯,足以撬開幾百上千座村寨了,收獲遠遠超過一座城寨。

但如果變成了即將撤軍,為了避免占用太多運力,也為了皇帝的顏面,將所有庫存火葯都用上,連貴重的原料也用上,都不是什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秦琬與文嘉對視了一眼,這個推測或許臆想成分多了一些,至少比其他推測都要合理。

「再等等,很快就會知道了。」秦琬說。

文嘉點了點頭。

之後,爆炸聲還是不停的響起,只是間隔越來越長,動靜也越來越小。

然後,天亮了。

濃煙尚在,但風向變了,煙氣被漸漸卷離天門寨。

遠近景物也都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城上的火炮漸漸停了,因為已經可以看清楚外面,也因為城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了動靜。

「終於歇下來了。」王殊上了城來,指著自己的耳朵,「一天都沒得閑。都監你真是讓我好找……」

「遼狗走了。」秦琬突然說道。

「啊?」王殊的表情與剛才的文嘉一模一樣。

他看看秦琬,又看看文嘉,一臉懵懂。

秦琬貼著牆坐了下來,自在的舒展著手腳,沖兩位歷經生死的同僚笑著,「當然,遼狗走不了那么快。希望王太尉沒有錯失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