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變故(13)(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296 字 2020-08-30

丁兆蘭雖然沒有得到過韓岡的提點,但他也清楚,屍體解剖和檢查不是他的強項。盡管從人身上的細節分辨,他也做得很好,可是從屍身上找到線索和證據,那是專業醫官的能力。他很快就征得展熊飛的批准,去請醫官過來檢查屍體。

只負責案件、不與人治病的專業法醫此時當然沒有,但是每個月從開封府——現在是警察總局——手里面拿一份貼職錢,負責屍體檢查、傷痕鑒定的醫官,只是在太醫局中,就有四五人。

「可惜河東醫學院的張教授前段時間回代州了。」丁兆蘭對韓鉉解釋道,「如果有他在,凶犯的年齡、身份都能給查出來。」

另一位被安排過來做丁兆蘭助手的警察在旁幫腔,「張教授據說解剖過上千具屍首了,見過的死人都上萬,沒哪個死人能瞞過他的眼睛。可惜他不在啊。」

「是畫了人體肌肉和骨骼解剖圖的那位張教授?」韓鉉顯然知道張教授,「聽說他的醫術並不算好,但人體解剖上,卻是一等一的。家嚴還說過,他是開創者。做研究的,不比給人治病的要差。」

按韓鉉從他父親那里聽來的說法,現今醫學體系尚未成型,不過研究者和治療者已經開始分離,這是好事,人力有時而窮,只有專一,方能精深。

「等太醫局的官人們來,就可以知道這人的年歲、身份,若果能拼湊起來,最好相貌五官也能找到。到時候就方便搜查了。」

韓鉉點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一點已經可以確定了,這是死士。哪家貴人手底下都不會有太多。」丁兆蘭看了眼韓鉉,試探的說,「即使是相公手底下,真正二話不說就慷慨就死的死士,想來也不會有多少。」

「一百、兩百,其實我也說不清楚。」韓鉉很自然的聳了聳肩,「的確是不會有很多。」

一兩百,這比丁兆蘭預計的要多許多,不過,關西人急公好義,韓岡身份地位又高,還有著天下頂尖的大商行,財權聲望都不缺,通過各種利益和關系,或影響,或收買,可能人數會多一些。而章惇有著宰相的身份,又有著那邊的情況也不會差太多。

兩位權柄幾近天子的宰相都如此,普通官員手底下,要找到一個甘願赴難的死士,難度可想而知。尋常人家更不用提。

絕不是隨便從街上拉一個人來,給一點好處,就能讓其心甘情願點燃腰間火葯引線。

從這個角度去想,幕後黑手所在的范圍,可就大大縮小了。

如果這里不是開封府的話,說不定轉眼就能把主謀者給定位了。

但這里大宋的國都,權臣貴戚,豪門世家,隨便一數就是數百戶。一家家去排除,幾年也不一定能全部排除掉。要是中間突然發現一條新線索,說不定一切都要重新開始。

丁兆蘭這些年來遇到過好幾次類似的情況,每一次從頭再來,想死的心都有。

他看著面容沉靜的韓鉉,這位四衙內總是十分跳脫,很難有這等安靜沉穩的時候。也不知現在這幅表情是不是裝出來的,還是說現在才是本性,過去的活躍和活潑,全都是偽裝出來的?

當然,這絕非要點,不管怎么說,他都得盡快查明真相,至少是一部分有用的成果,這樣才能夠應付得了宰相,以及宰相家的衙內、鷹犬。甚至外界的議論——畢竟,以爆炸發生的時間地點和人物,想也知道,事情肯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揚出去。根本不用指望能夠遮掩得住的。

……………………

雖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光天化日,但韓岡遇刺這件事,完全遮掩不住。

韓岡本身也沒有遮掩的打算。王舜臣已經進入皇城,控制了神機營。

即使現在韓岡在太後面前,只要有王舜臣在,城中黨羽也算是有了一個臨時性的核心,通過王舜臣協調,即使韓岡不在,也不會影響到大局。

而有兵在手,不論要做什么,其實都是可以的。如果再能有太後背書,那更是可以肆無忌憚的橫行京中。

「相公。吾近日聽人說,章相公的兒子,似乎對相公有所不滿,時常聚眾計議,不知有無此事?」

向太後小心試探著,與韓岡談了許久,終究是忍不住了。韓岡知道,太後對章惇並不滿意,尤其不想讓章惇獨相。

即使按照計劃,日後還有李承之等人接替自己為相,但與做了十年宰相的章惇相比,李承之等人的影響力幾乎不存在,沒有韓岡的情況下,朝廷就相當於章惇獨相。

只要現在自己點個頭,太後可就會順水推舟。不僅僅打掉章惇獨相的可能,更可以徹底扳倒章惇。

但韓岡還是搖頭,「市井傳言未足深信,如今真相未明,臣不敢妄自猜測。」

借用太後的手,的確能夠名正言順的向章惇下手,隨之而來的動盪,只要做好准備,也不是沒有可能平安度過。

但問題就是如何做好准備。十年執政,十年宰相,章惇絕非可以輕易對付的對象。

韓岡能夠強勢控制大半軍隊,而章惇沒有與之力爭,就是因為章惇本身有足以自保的兵權在手,同時又掌握住了天下民生的命脈。

每年通過海運從南方運抵中土的糧食、白糖、酒水特產,是一個天文數字,已然數倍於昔年由汴水運抵開封的物資。尤其是糧食,一旦失去南洋的供給,兩千萬石稻米的缺口,韓岡再有能耐也補充不來。

針對章惇下手容易,但福建商會控制下的南洋航運,韓岡沒那么有把握穩定下來。

「萬一是章相公的兒子該如何。」

「如果真的是章惇的兒子。」韓岡對章惇的稱謂有了一點改變,「自是當依律處斷。」

……………………

韓岡已經離開很久,溫室外,內侍們已經不用再轉動銀鏡。陽光從頭頂灑下,太後靜靜的坐在御案前,抬眼望著前方的花卉,不知在考慮著什么。

許久,太後徐徐開口,「去准備紙筆。」

片刻之後,御案上筆墨紙硯全數備齊,兩只碧玉鎮紙壓著一幅雪白的宣紙,細管的狼毫筆飽飽蘸好了新磨的油煙墨,橫架在有著一枚枚紫眼的端硯上。向太後站起身,毫不猶豫,提筆而書。

已故的慈聖光獻曹後最擅飛白書,當年宮中嬪妃、內侍、宮女,皆習練飛白,以至有日以繼夜者。向太後當年也認真練習過,如今提筆,不自覺的就往飛白的路數上走。

墨色的筆畫間,露著一絲絲紙頁的白色,仿佛禿筆干墨寫下的文字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向太後靜靜的又看著這十六個字許久,然後對一旁渾身僵硬的楊戩,

「去給章相公送去。跟他說,他生了一個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