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變故(1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82 字 2020-08-30

在京師中能調動的兵力並不多,章惇與韓岡之間維系著平衡,也不是靠了軍隊,而是大勢。

即使韓岡能把握住京師大半兵馬,但他也無法破壞上百年來的規則,倒行逆施。

如今早不是五代之時,兵強馬壯者為天子,必須要遵循長久以來形成的規則。

至少在蘇頌那里,章惇不用擔心會擲杯為號。

其實在哪里都不可能。

建國一百多年,別看韓岡又設都堂會議,又興大議會,還把皇帝給架起來供著,但一切行為都沒有突破底線。

章惇向外走著,章持趕著上來,「大人,送信給燕達吧。他是忠臣。如果韓岡要私調兵馬,他肯定會出面攔著。」

「你當真以為燕達是忠臣?」章惇冷笑,徹底把兒子甩開。

……………………

蘇頌府上,須皆白的老平章與韓岡對坐無言。

許久之後,蘇頌方徐徐開口,「玉昆,如果這一次確實是章子厚所為,你打算如何去做?」

「真的如果是子厚所為,我怕是不能站在這里了。」韓岡搖頭苦笑,「如果是他,就不會是綁著炸葯的自殺者,而是裝滿軍用炸葯的自殺馬車了。」

「不是有應對計劃嗎?」

「那也要切實執行啊,太平太久,人都懈怠了了。」

各種危機狀況,其實都有考慮過。自殺性爆炸襲擊也在防備的范圍中。甚至更嚴重的情況,出行時,一輛馬車裝滿炸葯後直接沖擊車隊,也是有著應對。但預備措施再好,事前的計劃再完備,都比不上人心的懈怠。

韓岡平日出行,時間和地點,全都是秘密,即使在府中,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提前知道。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家中處理,即使是去都堂,也不是每天的固定時間。

只有朝會,才會有著確定的時間。但是按照定規,御街兩側街巷,在官員上朝前後,都會以鹿角設置障礙,封鎖各處街口。如果今天還是嚴格按照規定行事,那個自爆者根本走不上御街。

這一責任並不是歸警察總局——夜中巡檢街巷的確是他們的工作——而是屬於內城守備,是軍中事。

這一回,事後懲辦是少不了的,甚至從上到下,能摘掉幾十個帽子。負責今夜值守的神衛軍一部,從當值的廂指揮使,到實際執行的都頭、隊正、士卒,都要負起責任。

管勾神衛軍事的副都虞候,韓岡也不會饒過他。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挨了一次炸彈,自己雖無恙,但兩名心腹親衛枉死,韓岡沒有表現得過於激烈,可心中早就把疏於職守的神衛軍守備,怒到了骨頭里。

不送幾個人去雲南墾荒,都沒人會警惕起來。說不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韓岡可不想日後再有人鑽這個空子,炸到別人還好說,炸到自己,可不一定有今天好運氣了。

「說起來,都要小心了。」韓岡說著,「這種案子,被傳播得越多,被人學去的幾率就越大。」

這兩年報上出了很多公案小說,里面的犯案手法,已經有許多次被賊人學去。甚至帶著手套防指紋的案子都有。不過夜間的巡檢都精明,現可疑人等懷里有手套,就立刻扣押起來,一抓一個准。

說起這些自作聰明的賊人,韓岡和蘇頌都笑了起來。愉快的聊天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蘇府下人來報,「章相公來了。」

兩名宰相相對而立,神色都有些復雜。

如果說交情,那是沒話說。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政治上更是盟友,攜手共治天下。

韓岡還是章惇父親的救命恩人。那位老封翁,比張先都有能耐,年近九旬還倚紅偎翠,納了十幾歲少女暖床,逢年過節,還會親筆寫信給韓岡問候。

如此交情,還是第一次見面顯得尷尬。

「玉昆。可是受驚了。」

「還好。皮毛未損。」韓岡回了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

章惇也是故作笑意,「愚兄可是受了一回驚。」

寒暄雖然是尷尬,但還是在繼續。韓岡和章惇,都不想破壞穩定的局面。

為自己,為國家,也為了戰爭。

戰爭還在北方持續著。

遼國的國力顯而易見的在消退。

以遼國的糧秣儲備,以及運輸能力,無法支持大規模的騎兵兵團在前線駐扎。

一匹馬的食量,一天連草料帶糧食,至少二三十斤。尤其是在冬天,全都要靠積存的糧草來解決。往少里說,一匹馬能抵五人的量,往多里說,能抵十人。

遼軍一人雙馬,一天就要六十斤。換成步兵,相同的運輸量,能養二十個人。

在前線上,有著鐵路運輸,都沒辦法保證十幾萬精銳騎兵駐扎個兩三月。不能突破官軍的防線,不能就食於河北,南京道的騎兵只能退回到析津府,那里才有足夠多的糧食儲備,才能保證不斷糧。

其實這還是往好里說,戰事持續了半年,從秋天開始戰線就反推到了南京道中,今年南京道的收成能由去歲的八成就很不錯了。

析津府積存的糧草恐怕也不夠使用。說不定得有大半退回到中京道,或者奉聖州去。

盡管官軍也很困難,維持河北前線十數萬大軍的糧草和軍資補給,同樣給了河北鐵路系統龐大運力壓力。但好壞是比較出來的。橫向比,官軍的情況比遼軍要強得多。縱向比,百多年前,雍熙北伐東路才出就斷糧,現在圍著涿州敵寨挖壕溝的鄉兵,都能吃飽飯。

大規模的會戰,長時間的僵持,要么是雙方收兵為結局,要么就是以一方整體性崩潰收場。從來沒有說以一方小挫終結。

只要再堅持幾個月,轉折點必將到來。

在雙方對壘的前線,遼軍炮火的頻率,只有官軍的十分之一。從俘虜的情況上看,遼軍疲憊厭戰的程度,遠比官軍要嚴重得多。日常補給的匱乏,應該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

以遼人為鑒,韓岡和章惇不斷派人下去監察參戰各軍的後勤狀況。不僅僅是從朝廷派出干練的官員巡查。甚至還交換河東和河北的官員,讓他們給對方檢查。相對而言,因為後勤補給不足而造成士氣降低的情況,就顯得很少了。

按照朝廷擬定的方略,河北軍不斷向北蠶食,逼迫遼國在前線堆積大量兵力,反復爭奪邊境線上的土地和城寨。到現在為止,這一方略執行的還是很好,有著很不錯的成效,。官軍一步步的突破到國界線的百里之外,正好維持著後方補給及前方消耗之間的平衡關系。在這里不斷消耗遼人有生力量,到最後,他們無兵可派,無糧可用。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如果後方不靖,前線的攻勢也是難以維持。第一階段都快要圓滿完成對遼國的消耗,如果不能堅持下去,會戰第二階段的大捷,只會是會戰方案上的白紙黑字,轉化不了真正的勝利。付出了太多的成本,眼看著就要把錢賺回來的時候,忽然買賣就不能繼續了,任誰都絕對會說實在是太虧了。

如果韓岡和章惇都有信心把國內的情況控制住,有信心把握住更多的權力,暫時將對外的戰爭放第二位也可以,可惜兩人都沒把握能做到。

韓岡沒把握,章惇也沒把握,韓岡不想借機作哦,章惇更不想倉促行事,這時候,就只能妥協。至少現在,兩人還是有著相當的公心,無意盡逞私欲。

不過章惇還有一點想法,「案子肯定要徹查到抵,到底是誰遣人刺殺,這一定要查清楚。但玉昆,你我都清楚,這種案子要查明白,等待結果時間太長了,遲恐生亂,我們需要一個『主謀』。太後、朝廷、天下人,都需要一個主謀。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玉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