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九百六十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按照辰皇子的命令，杜維即將動身前往燕京一趟，參加燕京的新年慶典。可是杜維很清楚這次回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辰皇子的提親，這件事情還一直壓在他的心里。

終於，在回燕京之前，杜維找來了自己的部下們。

他決定正式的好好談談這件事情了。

在公布了辰皇子的提親之後，部下們的反應是不同的。隆巴頓一臉的淡漠，這意思分明是：關老子屁事。

達達尼爾則是有些為杜維高興，可也帶了一絲淡淡的惋惜：這個家伙單純的為杜維能借這個機會進入皇室而高興，可是也暗暗的惋惜——他原本是希望杜維能和李斯特家族結親的。

其他的一干武將，單純的對杜維表示了恭喜。

而唯獨保持沉默的，是菲利普。

再所有人都說完了話之後，這個杜維目前麾下的第一幕僚，是最後一個開口的！

「公爵大人。」菲利普嘆了口氣：「雖然這些話說出來，有些……嗯，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不過現在在場的都是公爵大人麾下最信任的同僚，所以我也就直說了。」他頓了一下，目光環視全場，然後一字一字沉聲道：「這件事情，絕非幸事，恰恰相反，在我看來，恐怕還會給大人帶來無窮的麻煩！！」

眾多武將都是有些驚訝，杜維眼睛一亮：「說下去！」

「大人。」菲利普緩緩道：「您當初在燕京的時候，辰殿下可沒有露出絲毫和您結親的意思！所以我斷定，這件事情，必定是攝政王最近剛剛生出的念頭！那么，大家不妨猜猜，這到底是為什么？辰殿下這人，可算是帝國近代來少有的傑出皇帝……嗯，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正式登基。不過從他的種種作為來看，比奧古斯丁六世，可高明的不止一點半點啦！這個時候提親么……嘿嘿！當然了，咱們大人向來深收攝政王的榮寵，這點人人都知道。可是，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大人來西北一年之後，立足漸漸穩固的時候提出來，用意就值得深思了。大人現在手里掌握的實力漸漸雄厚起來，而且在西北這個地方，東抗西北軍，西防草原人，一年下來，發生了這些事情，大人卻毅力不到，足以讓人明白您的才能和實力！在辰皇子的內心，對您的評價必然又升了一個台階！這個時候提親，是拉攏，也是試探！拉攏公爵大人您進入皇室一系里，鞏固您的忠心度。試探么……嘿嘿，就不用我多說了！最最微妙的是，大人，關於您和李斯特家族的事情，侯爵夫人現在對您的意思，恐怕就連路邊酒店里的游商都知道！難道燕京的辰皇子就不知道么？那么他明明知道李斯特家族有意和您聯姻，卻還為自己的妹妹提親，這用意，就更值得您深思了！至少很明確的一點是：我猜，辰皇子大概不願意看到您和李斯特家族聯姻！！」

杜維點了點頭，反問道：「如果我直接拒絕了攝政王的美意呢？」

「那么……」菲利普嘆了口氣：「那么，恐怕攝政王的內心，就會對您生出幾分隔閡，甚至是猜忌了。畢竟您現在手握數萬兵權，又身在西北這個局勢復雜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帝國對您的牽制實在太少太少了！各位，難道大家沒有發現么？燕京對咱們幾乎沒有多少管制的手段！可以說，如果大人現在生出了叛逆之心……嘿嘿，就算不真的反叛，只要大人願意，學西北軍魯高的樣子，從今天開始就對燕京的命令不理不睬，關上門當土皇帝，辰皇子對咱們有辦法么？」

這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眾人陡然神色一凜！

仔細想了想，似乎燕京對德薩行省，的確沒有多少管制的手段！德薩行省幾乎一切都是自立的，不依靠燕京任何幫助。財政軍政，都是自成系統。如果杜維願意的話，他隨時可以成為第二個西北軍！！

看著眾人不說話，菲利普嘆了口氣：「大人，我左思右想，辰皇子就算再欣賞您，但身為帝王，在自己的手下出現了您這樣一個幾乎完全不受中央管制的勢力，無論這個帝王再如何大度，心中都要犯嘀咕的！」

杜維神色也很嚴肅：「菲利普，這么說來，你是認為我應該答應辰皇子的提親，以安他心？」

「不！」菲利普忽然大聲否定了杜維的問題，然後理直氣壯道：「大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我堅決反對您和皇室結親！！」

杜維精神一振，旁邊的幾位武將也都是驚訝的看著菲利普，達達尼爾第一個就開口問道：「菲利普先生，可是你剛才說了，如果不結親的話，恐怕燕京就會對公爵大人猜忌……」

「要消除猜忌，並不一定要結親啊。」菲利普笑了笑，然後神色一凜，沉聲道：「大人，咱們在西北，之所以能自由自在，就是因為遠離燕京的紛紛擾擾，在這里，政治局勢相對單純一些，雖然西北軍和草原人的壓力很大，但畢竟還是擺在明處。可一旦牽扯上皇室，問題可就麻煩了！大人您應該明白，攝政王雖然現在大權在握，但是畢竟，他也有很多難題沒有解決。首先就是幾百年來都沒有能解決的皇權和神權的爭斗！上次政變之中，神殿在關鍵時刻挺了辰殿下一把，可是雙方之間必然有什么交易，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了皇權和神權的爭奪，那么就復雜了！大人，您現在在西北多消遙自在，可一旦被拉進了皇室系統里，那么您就會變成了皇室系統里的一個重要的權力人物！到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會被神殿視為對手名單上的重要人物……這個，值得么？還有第二，從長遠看來……大人，我說一句不敬的話！假如您娶了攝政王的妹妹，娶了小公主。那么，就算您心中不忘舊愛，也同樣娶了薇薇安法師……嗯，那么，就算您對兩位妻子一視同仁，不分彼此……可是將來呢？將來一旦您的妻子生下孩子！按照小公主的地位和身份，就算您再怎么寵愛薇薇安法師，無論從任何角度，都逼著您，必須把公主生下的兒子立為繼承人！！」

杜維點頭。

菲利普微微一笑：「可這樣一來……公爵大人，若干年之後，當您，還有在座的各位都不在這個人世之後，那么郁金香家族還能繼續存在么？如果公爵大人和公主生下的孩子，繼承了公爵大人的所有家業……嘿嘿，在血統上就更趨近了皇室一步！然後么，只要皇室巧妙運作，下一代再次聯姻……恐怕不出兩代，郁金香家族就會被並入皇室了！！」

說到這里，菲利普低聲道：「我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從歷史上來看，這是皇室的慣用伎倆了。面對一個勢力強大的外系家族，既不能鏟除，又要防備，多半就會使用這種『軟刀子』慢慢的磨！三十年不行就五十年！五十年不行就一百年！終究會把對方的家族整個兒吞了！咱們帝國的歷史上，可是有著好幾個這樣的例子的！這就是帝王之術的一種了！」

忽然，菲利普看著杜維的眼神，隱然的閃過了一絲古怪，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遠的例子不說，就說近的！公爵大人，您原來的羅林家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杜維一愣：「羅林家族？羅林家族怎么了？」

菲利普苦笑道：「這個……大人，您自己並不知道么？」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窘迫，仿佛深深後悔自己說錯了話一樣。

杜維深深吸了口氣，目光閃動：「菲利普，你直接說出來，我既然召集大家商量事情，就沒有什么話題需要避諱的！說吧！」

菲利普嘆了口氣，他的雙手藏在袖子里，輕輕一籠，退後了半步，微微欠了欠身子，用溫和的聲音細細道：「那么，就恕我妄言了。」

他站直了之後，緩緩道：「羅林家族的輝煌，起始於奧古斯丁王朝開始的時候，公爵大人，您的先祖一代英雄，南征北戰，挽帝國於為難之中，官封帝國元帥！並且被當時的皇帝陛下授予整個羅林平原為領地！當年羅林家族祖先受封的故事，我就不贅述了。試想，帝國元帥的軍銜，是何等的榮耀輝煌？那個時候的羅林家族，幾乎堪稱是帝國第一豪門了！可之後，到了現在……雖然上一代家主雷蒙伯爵也入了軍方統帥部，可是從聲勢上看，就遠遠不如當年了……這不得不說，也是皇室有心運作的結果啦！」

「公爵大人，我知道您精通徽章學和紋章學，那么原來的羅林家族的徽章之上的那個王冠的標志，您應該是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當然。」杜維回答：「那是皇室的標志，當年我的先祖羅林元帥立下大功勞，皇帝就嫁了一位公主給他……因為這門親事，羅林家族就被收入了皇室的旁系了，成為了皇親。」

菲利普微微一笑，然後淡淡道：「看……和今天的情況，何其相似啊。」

杜維一皺眉，還有些不明白菲利普的話。

菲利普已經繼續道：「這就是皇室對羅林家族下手的第一招了！先結親聯盟，反正羅林元帥對皇室的忠心，人人都知道，皇室也不擔心他有什么反心，就用了這種長遠的軟刀子來對付羅林家……因為，皇室是絕對不會容忍任何一個其他的家族勢力過於強大的。第一個公主嫁到了羅林家，使得羅林家在名義上就有了皇室的關系，羅林元帥的後代，都等於擁有了皇室的血統……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公爵大人，其實您也是擁有一定的皇室血統的。」

「說下去！」杜維隱約的猜到了一點。

「從血統的角度上來說，按照目前普遍認同的標准，就是三代！也就是說，當年的羅林元帥和公主生下的兒子，成為了繼任的羅林家族族長，可那位族長從血統上來說，已經擁有了一半的皇室血統了！那么，按照皇室的計劃，如果再讓那位第二任羅林伯爵和皇室聯姻的話，那么生下的第三任伯爵，就等於有了四分之三的皇室血統！！大人……一個人，如果身上的血液有四分之三都是皇室的，只有四分之一還是羅林的……那么，請各位說說，他到底是算皇室的人呢？還是算羅林人？好，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那么到了下一代，皇室再和他聯姻呢？！那么以後的後代，身上還剩下多少羅林家的血了？？」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心中一寒！

最後，菲利普微笑道：「只要連續和皇室聯姻三代，到了最後，這個家族自然而然就被皇室兼並融合了！」

杜維的臉色已經漸漸的陰沉了下來，他隱然的想起了一件事情！

果然！

菲利普也是臉色一變，低聲道：「當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羅林家族軍功太大，在軍方的勢力也讓人擔憂，皇室就拿了這種軟刀子來對付羅林家，慢慢的割，最多三代之後，羅林家就會被皇室吞並了。可是……沒想到，到了後面，卻出現了一個茬子，使得皇室的這個長遠的計劃，終於被打亂了。」

說到這里，菲利普抬頭看了杜維一眼，笑道：「公爵大人，我閱讀過歷史，知道您的祖先里有一位伯爵大人，當年原本是應該和皇室結親的，結果這位羅林伯爵卻是一位情種，他不顧家族和外人的反對，卻愛上了一位當時極著名的女占星術師！最後還娶了那位女占星術師為妻子……沒錯吧？這樣的舉動，讓皇室大為不滿，而之後，那位伯爵大人……英年早死，他的繼承人年紀不大，結果卻使得偌大的羅林家族，家道中落的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家族之中又出了幾個傑出的人物，這才再次振興起來。」

愛上了女占星術師？娶了女占星術師為妻子？

杜維當然知道菲利普說的是誰！

可是，菲利普現在說起這件事情，隱約的，卻仿佛另有深意。

英年早死？難道……這里面有什么陰謀么？

他腦子里這么一亂，菲利普後面的話，杜維就沒有聽清了，只隱約的聽見菲利普說：「……那次的拒絕聯姻，使得皇室很是不滿，聽說之後羅林家族敗落的十幾年，就是各方打壓的結果。而最終因為羅林家族勢力不再讓皇室擔憂，這才重新有機會振興起來，後世的羅林家族，雖然依然號稱武勛世家，可是距離當年的羅林元帥的時代的聲勢，已經差了太遠太遠啦……」

杜維面色一僵，卻忽然聽見了腦子里隱隱的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賽梅爾！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