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花園美極。
只是,行走在其間的人卻有些安靜。
便是懵懂不知事的兩個小娃兒,今日也比平時安靜許多,似受了周圍氛圍的影響。
懂事得讓人心疼。
「今兒,皇奶奶帶你們認一認這御花園里的百花,兩歲了,鳥鞥記事嘍。」牽著小娃兒走在前頭,皇太後嘴角有柔和笑意,當真每走到一處花壇前,便會跟倆娃兒細說花兒品種跟來歷。
「這是君子蘭,是當初皇奶奶入宮的時候別國進貢的,到現在,花齡有四十多年咯,很是珍貴。」
「這是十八學士,茶花的一種,以花瓣排列十八輪得名。」
「這是白玉蘭,整個御花園里,除了桂花,花香最馥郁的就是它了。」
行經之處,皇太後把所有花卉都跟兩豆兒說了一遍,當間還招呼柳玉笙上前一道聽。
這些花卉里很多是有大年頭的,皇太後見證著它們的生長,而它們見證著皇室的變遷。
一上午時間,皇太後足跡行遍整個花園,兩豆兒最後累了,由風青柏跟風墨晗分別抱著。
誰都沒有催促皇太後回殿歇息。
她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用人生最後的時光,緬懷過往。
午時,眾人在養心殿用了午膳。
隨後皇太後說乏了,這天沒讓幾人留到下傍晚,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柳玉笙本不想離開,只是見著皇太後確實滿身疲憊,那種疲憊由心而生,不忍在這種時候打擾。
太後累了。
眾人走後,皇太後便回內室躺下了,一覺,睡到天邊升起晚霞。
坐在內室床邊,看著天際那一大片絢爛的紫金色彩,皇太後臉上浮出淺淺笑意。
霞光打在她臉上,似兩頰生出紅緋,竟像少女帶著一抹嬌羞。
「嬤嬤,去御膳房傳膳吧,哀家餓了,今天哀家想吃水晶肘子,就是杏花村里莽婦做的那種,讓御廚將醬熬香一些。另外,備壺清酒吧,哀家,還沒給那老家伙踐行呢。」
老嬤嬤交疊的雙手緊了緊,慢了一拍才福身,「是,老奴這就下去吩咐。」
「秦亦,你去一趟南陵王府,將這封信親自交給南陵王。務必親自交給他。」
青年從角落現身,上前接過老婦人遞出的信件,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頭消失。
待身邊兩人都離開後,皇太後又將殿內奴才都遣走了,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張信箋,鋪展在面前,看著上面一字一句,坐著,安靜的,眼淚紛飛。
——阿滿,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比你先行一步。以往我總想著你能到我身邊來,現在我卻想著,你遲點再來,或者永遠不來。
——阿滿,你還……恨我嗎。
一頁紙,短短兩三行。
每一字每一句都透著極力的克制跟隱忍,又每一字每一句,流露著讓人心顫的情摯。
養心殿里藏了杏花酒,酒液撒上衣衫,帶著股沁涼。聞著濃郁酒香,皇太後抬眸看天際顏色愈濃的晚霞。
哭著笑著,像個瘋子。
她還恨他嗎?早就不恨了。
「我活著,是因為你在。我想活下去,是因為你還在。你既不在了,我還能跟誰犟呢?傻子啊……」
惠景帝十六年四月十二日酉時末,養心殿大火,皇太後,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