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五 「三不」原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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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他這邊暗中奇怪。對面龐雨心中也在暗暗納罕——按理說大明王朝內部等級森嚴,上官不發話,下面應該不敢自作主張的。如今身為使者團首領的錢大人還在這兒坐著呢,怎么下面跟班兒倒全四散開去買東西玩耍了?這似乎不大符合他們一直以來對於明朝官僚嚴格死板的印象啊。

就算他錢大才子御下寬容,也沒理由寬松到如此地步,這給人的感覺,倒有點像是控制不住手下人的架勢——莫非這支談判隊伍有點異樣?

現代人腦子靈活,龐雨馬上聯想到一些諸如「冒牌欽差大臣」之類的影視劇方面,難道這個隊伍也是假冒偽劣,借著朝廷名義來打秋風的?不過想想又不大可能,如果來的人是個無名之輩倒也罷了,象錢謙益這種名滿天下的人物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而且廣州和福建那邊都是鄭重其事,周晟方文正等人更是老相識了,他們絕不可能跟著跑來騙人的。

心中疑惑,言辭應對之間就不太注意了。隨便聊了一會兒,直到發現錢謙益多次提起城南秦淮河畔的大報恩寺,似乎是故意把話題引向那邊,龐雨這才感到不太對勁。

金陵大報恩寺乃是在宋代長干寺基礎上發展起來,由三保太監鄭和所督造,其中的琉璃塔更是堪稱絕世珍品,明清兩朝香火都極其鼎盛。但在龐雨那個時代。這座曾經規模宏大的廟宇早就毀於清末太平天國的兵災,哪怕是住在城南的老南京,對此基本也沒什么概念的。

如果不是大學時正好學的建築專業,導師中又有一位教中國建築史的老教授念念不忘要恢復這座千年名剎,先後帶領學生們做過好幾**報恩寺的重建方案,對古代舊址甚為熟悉,龐雨對此恐怕也是一無所知。不過現在,面對生活在這個時代,經常親身出入那座寺廟的「本地人」,言辭間顯然還是露出了破綻——作為一個自稱從小生活在那一帶的南京人,其回憶中居然完全不涉及大報恩寺,實在是很不正常的。

也虧得錢謙益心思縝密,居然能注意到這一點,話語中便多方試探。不過龐雨在意識到自己有可能露馬腳之後,當即哈哈一笑,改說一些海外趣事,什么澳洲袋鼠,非洲犀牛,長頸鹿之類……這下錢大才子可沒了憑依,只能直著眼睛聽他吹噓,雖然偶爾也用《山海經》中的記載附和一兩句,卻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心機。

…………

這邊氣勢一縮,對面龐雨卻反過來探詢起他來。這是一個假冒使團的可能性不大,但從錢謙益先前所介紹的隨從名單中,龐雨也注意到,這個代表團所涉及的政府部門頗多頗廣,南京六部都有人員參與其中。但普遍品級都不高,不要說尚書,侍郎一類高級官員,就是各部郎中也沒幾個,多半是「主事」一級,也就相當於後世一個科員而已。

再回憶一下有關眼前這位錢大才子的資料:錢謙益出仕很早,崇禎初年還一度與當今內閣首輔溫體仁爭奪過閣臣位置。不過這位文學上的大才子對於政治斗爭顯然不在行,讓人抓住過去科考舞弊案的陳年舊帳借題發揮,遭到皇帝罷斥,削籍回鄉。此後一直在家鄉著書立說,直到南明時期才又重新回到政治舞台。

——也就是說,當前的錢謙益其實根本不是大明朝官員!他名氣雖大,終究還只是個平民身份,難怪先前一直自稱「在下」,還以為是謙虛,原來卻是無奈。

想明白這一點,先前的疑問立即豁然開朗——難怪那些隨從官佐對這位「錢團長」的態度只見恭敬,卻並不怎么畏懼,因為人家好歹是個官身,至少也是吏,而這位錢大才子名氣雖響。終究只是白身,難怪約束不住手下了。

但是一個問題的解決卻又帶來更大的問題——明帝國派一個壓根兒不是官員的著名詩人,外加一堆不管事的小科員過來?讓他們負責招撫談判?他們說的話能作數么?

抱著這樣的疑問,龐雨試圖從錢謙益那里探聽一些內幕,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要想跟這么一位語言文字的大師說隱語打機鋒,用旁敲側擊的方式讓對方透露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身為短毛叛匪就有這個好處——他們不必按常理出牌,既然迂回策略不可行,那干脆直接來個單刀直入:

「錢大人!」

龐雨故意用了個官方稱呼,果然見錢謙益臉上微微顯出一絲不自然來——不過也僅僅是一瞬間,這老頭兒養氣功夫真得很好。只可惜龐雨接下來還要給他更多的刺激:

「請恕在下失禮,我們對於大明的官階品級不太了解,所以想請問一下……您這個『招撫大使』銜頭屬於什么品級?」

「這……」

錢謙益果然一下子僵住,手中剛剛端起的咖啡杯子微微晃動了幾下,幸好已經喝的半空,才不至於濺出來臟了衣服。不過這位東林大儒畢竟從容,稍微失神之後便站起來,向著北邊大陸方向拱了拱手,傲然道:

「錢某從前倒是作過幾年的禮部右侍郎,那是正三品。然則後來承蒙天子寬宏,放歸故里,眼下么……」

他嘿嘿一笑,撣了撣袖子,隨時一副准備拂袖而去的樣子,姿勢瀟灑無比:

「不過一介布衣而已。這招撫大使,也是受朝中故交多次相托,方才勉力為之。若是諸位先生覺得錢某不堪此任,或是不屑於與布衣交談。不做也罷!」

——果然是這個反應!龐雨心中暗笑,對於大明的讀書人他現在算是摸到一點脈絡了,自尊心都特別強。從最初李長遷,程葉高,到後來的王璞這些人,他們其實都是很會審時度勢的人才了——能夠放下身段幫短毛做事已經證明一切。但在日常生活中,對於讀書人的面子卻是怎么也不肯丟。在被留用下來的前明官府諸人中也就嚴文昌稍好一些,不過嚴文昌乃是從雜役作起,幾十年功夫一步一個腳印爬到主簿職位,嚴格來說算不上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