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零 球場閑話(下)(2 / 2)

「照你們這么說,無論何等正直之士,只要為官作宦,就會變得污濁起來——這官場豈不是成了個大染缸了!」

王璞憤然道,語氣中先前還抱著勸誘之意,這時卻漸漸轉變成了不服氣的爭辯。

阿德噗嗤一笑:

「難道不是這樣嗎?大明養士三百年,只出過海瑞一個而已,倒是嚴嵩的同類數不勝數。這一點介山先生想必比我們更清楚吧?」

王璞面色灰白,象他這種向來以清流自居的人,滿腦子里從來都裝滿了奸佞當道,正直之士如何遭受迫害的傳聞,聽得多了難免也產生疑問——為什么奸佞們總能上台?為什么正直的人總是倒霉?這天地之間難道不是一直有浩然正氣在嗎?

現在短毛們給了他一個匪夷所思的回答——不是壞人總能上台,而是好人上台以後遲早變壞。按照他們的「腐蝕論」:官兒做得越大,當得越久,這人變起來就越厲害……王璞雖然很想理直氣壯說這是在胡說八道!但結合自己這些年來在官場中的所見所聞……他可以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沉默了許久,王璞方才又低聲道:

「如此說來,豈不是個無解之局。」

「怎么會無解呢?解決的辦法很多啊。最簡單一個,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用的——在被『污染』之前就把人給換下去,自然就不會『變質』了。」

阿德哈哈大笑道,王璞哭笑不得:

「這個……未免太兒戲了吧。」

「不兒戲,能上能下,使官員們意識到自己不過也是個普通人,這正是避免他們心態失衡的重要手段。」

阿德收斂起他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正色道:

「當然,從長遠來說,也會有更加細致的管理方式:比如針對每一個職位的特點,職能,容易鑽空子的地方,都確定下嚴格的規章制度,借助民間和政府的力量嚴格監督,迫使其只能按章辦事,老老實實作為提供服務的機構存在,而不是借著手中的權力亂搞……」

阿德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卻見王璞臉上又開始現出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國朝自古以來便有御史台,但是……」

後面的話沒說,但很明顯——王璞也知道那些御史不可靠。

但阿德只是嘿了一聲:

「設立御史台的本意是監督——但還是要依靠人來發揮作用,而我們這套規則的核心則是盡量把對人的依賴降低到最小,轉而用制度解決問題……」

說了一大通,見王璞還是滿臉呆滯模樣,知道現在跟他談什么廉政公署,輿論監督之類還為時過早,趙立德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

「簡單說就是我們現在對那些底層吏員所施行的規則——張貼在每一個辦事處大門口的那些辦事須知你總見識過吧?那些還只是最基層,最簡單的,」

王璞這才「哦」了一聲,臉上略有領悟——短毛政府被當地老百姓認為簡潔高效,很大程度就是體現在張貼在每個部門門口的那張「辦事須知」上。王璞也曾注意過幾份,編纂的非常細致:包括每個部門負責哪些業務,每一件事情的處理流程;由哪幾個人負責辦理;到何處能找到他們。甚至連辦事的時間都給規定好了,還特別注明「逢節假日,休息日順延」……總之,在王璞眼里這些條例編纂的極其死板和繁瑣,要一個講究瀟灑的士林中人去遵守這等繁瑣小節簡直就是侮辱!

王璞以前一直覺得,短毛把規矩制定的如此細致繁瑣,吸引那些為錢而來的普通俗吏尚可,真有大才至此,到這么多規矩大概直接就會被氣走了——此類文人心目中的「能員」,就是那種平時喝喝酒做做詩;有案子則三言兩語破掉,積攢了一兩個月的公務能在幾天內就處理完的所謂「風雅之士」,跟短毛衙門里那些整天埋頭於文牘,以至於幾乎人人配眼鏡的可憐人完全兩碼事。

如今聽了趙立德的解釋,王璞卻感覺仿佛有點明白過來。

「……這就是你們的所謂『庸人治政』么?可是那等俗務,皆為微末小節,尚可訂之以規,真正國家大事,又豈有成規可循?」

「大部分政務都是微末小節,對老百姓利益切身相關的也往往恰是這類小事。」

龐雨在一旁插口道:

「只要把這些小事情處理好,他們的職責就完成了。至於在大方向上的決策,自有整個團體所有人來作出判斷——介山先生不會以為我們幾個人退出了委員會,就徹底不管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