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胄已覺得自己麻木了。
而當數目報到了十一萬貫時,幾乎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呼聲。
雖然他們都疲憊到了極點。
一夜沒有合眼,使他們身體好像耗干了一樣。
可當這個數目報出,戴胄突然覺得……好像自己的身體注入了強心劑。
十一萬貫……
天……
怎么可能……
陳繼業不過上任數月而已。
這鹽鐵使司,到底從何處收來了這么多鹽稅……
再數下去,只怕長安鹽稅,可以和天下各道的鹽鐵使司相加,也不遑多讓了。
當最後一枚銅錢串入了繩中。
戴胄蹲在地上……
聽著文吏報出來的數目:「十一萬三千二百七十一貫又一百三十二錢!」
呼……
這後衙的庫房前,是長久的沉默。
沒有人發出聲音,像是死寂一般。
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陳繼業步履輕快地趕了來,看著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戴胄,不禁道:「戴公,戴公……」
戴胄沒有反應。
陳繼業嚇著了:「呀,怎么了這是,這是怎么了,我才剛剛睡了一覺,吃了一頓早食而已,這才多久功夫,戴公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忙是要攙扶戴胄起來。
戴胄突然發出聲音:「別動。」
「……」
戴胄繼續道:「腿麻了……」
陳繼業長舒了一口氣,還活著,他翹起大拇指:「戴公堂堂尚書,竟能做到事必躬親,實在令某欽佩。」
戴胄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陳繼業。
這個人……上任半年,將鹽稅提升至了百倍啊。
只怕管仲再生,也無法做到。
這是什么?
這是天大的功勞啊。
戴胄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一切都變得無法理喻。
他此時又餓又累。
身後的官吏,也個個精神萎靡,卻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陳繼業。
猛地……
戴胄想起了什么。
不妙。
那一份申飭的文書。
是了……
現在還張貼在影壁那里呢。
這是天大的笑話啊。
想想看,長安鹽鐵使收了百倍的鹽稅,相較來說,那堪稱績效尤佳的河南鹽鐵使在長安鹽鐵使面前,簡直就是笑話。
可是……民部居然下了申飭,痛斥長安鹽鐵使不務正業,成日游手好閑,偏偏這申飭,還堂而皇之的張掛在了鹽鐵使司的門口。
戴胄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他和陳繼業不一樣,他……要臉!
眯著眼……
戴胄暫忘了疲倦,突然壓低了聲音:「陳賢弟,能否借一步說話。」
「不借!」陳繼業回答得很干脆。
「……」
隨即陳繼業道:「戴公啊,此乃公署所在,有什么話,不可以當面說呢,何須借一步?」
「你……」戴胄咬牙,可臉從憤怒,隨即又漸漸的開始肌肉松弛上揚,努力的變成了笑臉:「繼業啊,論起來,你們孟津陳氏還和我們譙郡戴氏有親呢,你忘啦,八代以前,也就是晉義熙四年,陳氏女嫁我戴氏男,此後誕下的卻是我的遠祖,論起來,你我也算是八代血親了。」
陳繼業歪著腦袋想了很久:「呀,還有這樣的事,我得回去翻一翻家中閥閱和族譜才好。」
「我們論起來,也是親族啊。」
陳繼業搖頭:「話也不能這樣說,若是這樣論起來,七代之前,陳氏之女還嫁給了隴西郡李氏男呢,此後生孫李暠,李暠又是當今皇帝的六世祖,可是陛下會認我這門親嗎?再久遠一些,太上聖人李耳你知道吧,李氏出自先周時所分封的陳國,陳國一脈,分出了陳、李、田諸姓,而我孟津陳氏和隴西郡李氏,三千年前還是一家人呢。若是再往前,陳李俱為黃帝之後,李陳二族可謂是同氣連枝…我總不能因此而論,說陳家是皇族吧…」
戴胄:「……」
戴胄覺得自己的心口疼,他憋著臉,老半天才道:「實話說了吧,你立即將這申飭撤下,過不多久,部里會發獎掖來……」
陳繼業想了想,很堅定地搖頭:「不成,部堂的文書,怎么能當作兒戲,既然已經下了申飭,怎么有說收回就收回的道理,而且我受了申飭,認識到自己的錯處,理當懸掛出來,做到三省吾身。輕易撤下,會令我驕傲自滿,戴公啊,上部若是朝令夕改,很是不妥。若是人人如此,朝廷還怎么使人信服呢?」
「你……」戴胄咬牙切齒。
陳繼業連忙道:「當然,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吾兄魏征經常掛在嘴邊,我只是覺得有理而已,戴公以為呢?」
一聽到魏征二字,戴胄臉色一變,突然變得出奇的安靜起來。
陳氏的賴皮,魏征的彈劾,一次招惹了兩個,絕對是不智的行為。
他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話:「此至理也。」
丟下四個字,再也不願在這里多逗留片刻了,拂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