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此神器也(2 / 2)

不過細細想來,也有道理,人家是皇帝啊,皇帝是啥,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文治武功,不然好端端的寫一篇文章做什么?

那老儒生也不和人爭執了,眯著眼,一副忌諱莫深的樣子:「也有可能,那些世族子弟,竟連二皮溝大學堂都考不過,聽說這一次,也是磨刀霍霍,非要在會試之中一展雄風。陛下借此寫此文,或許……正有此意。陛下就是陛下啊,果然高深莫測,我等小民,如何猜測得了他的心思。」

李世民覺得這些人,猜測的已經有些過分了,不由咳嗽道:「咳咳……或許,只是皇帝的一時興起,即興而作呢?寫時未必有什么深意。」

李世民話音落下,這茶肆里便安靜了下來。

人們鴉雀無聲,個個一臉看白痴模樣地看著李世民。

那老儒生聽到這里,忍不住要跳將起來,道:「你懂個錘!」

李世民:「……」

老儒生臉上略帶激動,搖頭晃腦地道:「堂堂天子,會和你這樣的尋常百姓一般,即興而作?你以為皇帝是你嗎?這陛下日理萬機,後宮佳麗還有三千呢,人家吃飽了撐著,只為即興寫這個?寫完了還讓人刊載出來?」

李世民的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居然覺得,好像這老儒生的話,竟很有道理!

坐在隔壁座的一些護衛,一下子緊張起來,紛紛看著李世民的臉色。

可見李世民的臉色恢復了些許的正常,他們這才心里松了口氣,於是繼續安靜地坐著。

見李世民沒回嘴,這茶肆里的人便又開始議論紛紛:「陛下啊,這真是陛下親書啊。」

有人說著,一臉激動:「這報紙,我得帶回去,要親自裝裱起來,好好地掛在家里的堂上才行,有這九五之尊的文章,可以擋災。」

也有人若有所思地道:「我從前還在想,我家里那小子不太肯讀書,他不肯,那也就罷了,畢竟……我家也不是那些大族大姓,還好家里還有些余錢,勉強能供養,可現在看了陛下這文章,卻覺得,陛下既這樣鼓勵,十之八九,將來讀了書的人,還是大有可為的!不求他中進士,便是能做個秀才,也是好的,回去之後,我非要教訓教訓那不聽話的小子才好。」

有人頓時應聲道:「是了,是了,讀書才是正業啊。」

李世民聽眾人議論紛紛,在尷尬之後,心里卻猛地驚起了驚濤駭浪。

看著這里每一個圍繞著他的一篇文章而各種反應的人,他這時候漸漸的察覺到,自己只不過是隨意所作的一篇文章,所引發的反響,竟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小小的茶肆里,就因為一篇文章,竟讓人起了無數的心思,甚至……可能改變著許多人的想法。

李世民不由道:「諸位……」

眾人見李世民又開口,大家總覺得李世民這個人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氣,和大家格格不入,因而大家不太願搭理他。

可李世民非要插話,大家倒還是維持著基本的禮貌。

李世民道:「我倒記得,從前門下省也曾頒過皇帝的旨意吧,依稀記得,也有勸學的。」

李世民說罷,就立馬有人回了話:「門下省和我等有什么關系?」

李世民一下子就被問住了。

倒是那老儒生,似乎比其他人更深諳一些這種內情,他瞥了一眼李世民,道:「郎君莫不是家里是官宦之後吧,這就說得通了。你們是官家,或許能聽聞門下的旨,可這其實和我們這些尋常小民,實無干涉。那門下發的旨,送到了六部,六部再送相關的衙署,做官的得了旨,便再難有什么後文了!就說勸學吧,送到了禮部,禮部那里,十之八九也是裝裝樣子,表示遵從旨意,而後用公文將旨意的意思送至天下各州,天下各州的州官再送去縣里,縣里呢,就尋一些好學的讀書人來,層層報上去,便算是勸了學了。而至於尋常小民,與這旨意,就實在毫無關聯了。」

李世民聽的一頭霧水……這和他原以為的完全不同呀,原來……是這樣的?

這樣說來,絕大多數旨意,其實都是在州縣以及各部還有三省里轉圈圈,就如貓抓著自己的尾巴一樣?

而許多時候,他本以為傳達至天下每一個角落的旨意,雖然會有各州回應,可實際上呢……這些回應,與民無涉啊。

李世民一時無言,竟覺得臉微微一紅。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服氣,於是道:「就算是如此,可能有官吏怠惰,卻總有一些精干的吧。」

這話題繼續到這里,老儒生有點不高興了,冷冷看著李世民道:「怠惰其實算是好的,老夫說實話,這朝中的大臣,哪一個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無論是干練還是不干練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世族出身!即便有人想要干練,其實也是對於下民懵然無知的。老夫是從陝州來的,現在京里做賬。就說我們陝州吧,前年的時候,發生看了大旱,當時朝廷也是好意,派了一個觀察使來檢視災情,來之前,我等小民聽了,一個個喜出望外,因為早就聽聞這觀察使擅文詞,善談論。而馭事簡率,同時兩袖清風,此等清官,小民是最喜歡的,都說此次有救了。哪里曉得他上了任後,卻只以器韻自高,不屑細故,權移仆下,每日呢,只談文詞,卻絕不問實務。甚至百姓訴旱,告到了他那里,他卻指著自己庭院里的樹罵:『此尚有葉,何旱之有?』,於是便認為這百姓刁滑,當即命人鞭撻,趕了出去。你看看……這已是官聲極好的官了,至少不肯在旱災中貪墨錢糧,只可惜,多是這樣的糊塗蛋。指望這樣的人,如何做到上情下達呢?」

李世民聽到這里,整個人竟懵了。

前年……陝州的觀察使……李世民一下子對這個人有了一些印象。

他依稀記得,吏部對此人的評價是很高的,是個能吏也是個廉吏,他這個做皇帝的好像還褒獎過這人呢。

可是聽眼前這人的敘述……這個人竟真糊塗到這樣的地步?

百姓們遇到了旱災,跑去傾訴,他居然指著自己庭院里的樹,說這樹上明明還長了葉子,哪里還有旱災,便下令責罰來告災的人?

這老儒生的話,頓時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有人道:「老翁倒是遇到了一個好的,只是糊塗而已,若是碰到了那凶惡的,還不知如何呢。」

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紛紛稱是。

只有李世民的臉格外的陰沉,他緊緊抿著唇,抓著手中的茶盞,手臂顫了顫,只是拼命忍著,不便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