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假王妃(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1633 字 2020-09-04

八部眾中迦樓羅龜息於巨闕穴,被水面兩股獨特氣機牽引,破體而出,金翅大鵬大嘴一張,將兩股青煙吸入腹中,光芒暴漲,如同飽食一餐,心滿意足,重回陳青牛體內。陳青牛在東陰山牽扯來的混亂氣運,終於不情不願地消停下去,這段時日,別看自詡陳仙師的某人在王妃崔幼微面前如何了得,對上涼王如何的仙風道骨,實情卻是無時不刻都在承受那如焚的焦灼氣焰。

這邊陳青牛忙著保命大業,王妃的碧螺小樓卻是書卷氣盎然,一張黃梨木大桌,桌上琳琅滿目,筆架上懸著大小不一的清一色北唐芭蕉筆,端州龍尾澄乳硯,紫竹臂擱,綠竹詩筒,朱漆墨匣,白玉鎮紙,水勺、硯滴、印泥、裁刀、圖章等等,俱是出自各行大家之手。

桌面鋪有一幅產自舊玉徽皇朝貢品薛美人宣紙,那塊澄乳硯尤為來歷非凡,出自朱雀邊境斧柯縣,一等一的魚腦凍質地,千金難買,這文房風雅,講究好硯用清水,執慣用之筆,鋪陳舊之紙。一葉知秋,觀書桌獨到風景,可知王妃是清雅入了骨的文士,她親自研磨,挑了一支沉香木硬毫筆,凝神靜氣,洋洋灑灑書寫了一幅草書《山坡羊》,繼而換行書《朝天子》,再是正楷《西江晴雪》,勉強靜下心,她抽出一只小羊毫,咬了咬牙,左手提筆,新鋪開一張宣紙,用從未公之於眾的妍媚字體寫下「水天一色」四個字,只是第五個「俏」,毛筆仿佛猛然間重如千鈞,如何都寫不下去,王妃冷哼一聲,狠狠摔下筆,將那張上等宣紙揉成一團。

第二日,陳青牛依然坐在池畔吐納,王妃揣著一幅字怒氣沖沖來到小院,被謝石磯擋在門外,直到陳青牛示意,這才放行,王妃怒意更甚,將那幅字砸向架子極大的陳青牛,轉身便走。一卷宣紙在空中緩緩飛升,平穩落在陳青牛手中,攤開一看,果真是那二十八字,只是寫得小巧嫵媚,可沒有老嬤嬤半點所謂的「奔蛇走虺勢八座」,陳青牛不甚識貨,卻總算信得過崔大家,隨手收入懷中,呼喚謝石磯一聲,徑直走出王府,如今他在涼王府上,自從走了一趟中門,一路的謙卑畏懼,再無人敢對這位汝南陳氏年輕子弟掉以輕心。

驅馬來到商河,陳青牛掂量了一下王妃二十八字的份量,覺得去怡紅和嬋娟兩艘樓船有些對不起崔大家的名號,但若去門檻委實過高的櫻桃,又底氣不足,於是挑了艘翡翠,遞上了字,紅樓四艘樓船,都有各自的字姬,專門評點書生騷客的文字,陳青牛一身公子裝扮,飄逸清雅不假,唯獨少了幾分書法大家的氣魄架子,那名字姬起先不以為意,定睛一看,便琢磨出了點門道,不敢妄自揣度,先施了一個萬福請陳公子稍等,跑去又交給了一位船上精於字畫的紅牌伶官,結果陳青牛沒能上翡翠,被直接帶上了最低黃金百兩才可上船的櫻桃,接待他的是一位捧著那幅字怔怔出神的小花魁,櫻桃上頗有雅名的一位美人,她等陳青牛入座後,贊嘆道:「公子有大才,男兒身,卻寫出如此獨具一格的字,媚而不妖,另辟蹊徑,風采超群,幾乎媲美女兒身卻寫出斗大巨楷的崔大家了。」

陳青牛本以為崔幼微一幅字撐死了能上翡翠樓,不曾想如此值錢,面對眼前娘子的贊譽,皮笑肉不笑,坦然受之,就當是替崔大家接納下。櫻桃不愧是紅樓最耗費銀兩的樓船,高聳在市井百姓眼中可算幾乎接天,共計六層,船內竟有那小橋流水亭榭樓閣的江南風情,接待陳青牛的二八嬌人在樓船上司職禮儀,音律歌舞資質平平,卻寫得一手妙字,尚未破-瓜的清倌兒一枚,這一路領著陳青牛,身段婀娜誘人,氣態卻雅正,難能可貴,陳青牛心想比起當年琉璃坊,紅樓的確要勝出一籌,她自稱白猿,特意指明非鴛鴦的鴛,而是猿猴的猿,似乎她自個兒覺得好笑,掩嘴輕輕嬌笑,一點不懂情趣風月的陳青牛倒是無甚感覺,只是客套附和著勾了一下嘴角,只顧著打量樓船富貴裝飾,這讓清倌兒有些尷尬,不過掩飾巧妙,陳青牛大大咧咧落座後,她親自煮了一壺涼州千里之外送至涼州的雄黃酒,這酒入嘴順滑,後勁卻是霸道十足,白猿本意是想讓這位公子哥借著酒勁揮毫潑墨,這之後,能否春宵一刻,不好說,一般來說她的初夜必須經過大嬤嬤點頭許可才能交出,非雅士即豪客,其實心底,她對這個喝了半斤酒竟然毫無醉意的挎劍公子好感頗多,生得俊美,卻毫無大多涼州紈絝的脂粉氣,挎了一柄好劍,英氣肆意,況且他還交上了一幅上品好字,想來是大族門戶里出來的世家子弟,就在白猿私下情竇微開的當下,不解風情的陳青牛扯出一句大煞風景的話語:「聽說這艘樓船上有一位貌似崔大家六分神似四分的姐姐,姑娘可否引見?」

白猿心有怨氣,臉上如常恬靜婉約,只是言辭不經意間多了幾分刺頭,「公子,白猿沒聽說過。再者,紅樓怎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想來是有人以訛傳訛罷了。」

陳青牛哦了一聲,微微一笑:「只是好奇而已,在我看來那姐姐即便真的藏於紅樓深閨,也比不得白猿姑娘,不妨與姑娘透底實說,我有一位世交同輩,有些來歷,是陳郡謝家的世家子,對崔大家神往已久,故而托我詢問,還放話只要能夠見上一面,真真正正一擲千金也無妨。唉,可惜了。」

白猿淺淺一笑,不為所動。

她初入紅樓,就被前輩教育樓船之上,男人一切言語都當不得真,首當其沖是那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語,其次便是自吹自擂的身世背景,要好的姐妹們私下的一個樂趣便是相互訴說誰誰誰的情話肉麻粗鄙,某某某的更詩情畫意一些,又或者哪個家伙打腫臉壯闊充胖子了,白猿雖然尚未經歷床笫風月,但並不意味著她是懵懂幼稚的懷春少女,在勾欄粉門捧飯碗,怎么都要比一些小家碧玉的良家女子來得更人情世故老道嫻熟。陳青牛見糊弄不了這小娘子,不急不躁,呵呵一笑,他可寫不出崔王妃那樣筆鋒殺盡中山兔的好字,但兜里金銀如糞土不是?陳青牛打了個響指,讓守在門口的謝石磯一口氣掏出一疊銀票,足足三千兩,整齊放在黃梨木桌上,陳青牛對勾欄門道再熟稔不過,眯起眼睛微笑道:「這點銀兩,只是幫我兄弟引見那位姐姐的小彩頭,若是嬤嬤問起,白猿妹妹便說我給了你兩千兩,剩下一千,你可以買些筆墨脂粉,屆時嬤嬤若問起我,我自然會只說給了兩千,妹妹大可以放心。」

男人言語當不得真,但他們兜里的金銀卻做不得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