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丘之貉(1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2715 字 20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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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入城之時並駕齊驅的涼州武將韓國磐,向藩邸遞交名帖,邀請陳青牛這位名義上的關中陳氏子弟,去往商湖相聚飲酒,帖子很快轉來元嘉圃,是安陽郡主朱真嬰親自相送。

與此同時,朱真嬰身後跟著一隊仆役,扛來了兩只大箱子,陳青牛知曉是崔王妃送來的「無用雜件」,相較湖心書樓那些有價無市的孤本珍本,這些坊間最為值錢的金玉之物,在這座王府反而最不值錢,等到朱真嬰揮散下人之後,陳青牛蹲下身打開其中一只箱子,嘖嘖稱奇。

想必這里頭,既有清河崔氏當年嫁女的豐厚嫁妝,也有涼王朱鴻贏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收集和贈送,對於除了女兒便無牽無掛、一心向佛的王妃崔幼微而言,顯然多是不值一文的身外物。

可是崔王妃不在乎,陳青牛稀罕啊,很稀罕!

按照陳青牛的叮囑,所選器物,大小不一,卻務必與蛟龍沾親帶故,故而一大堆玉佩玉璧和瓶瓶罐罐,鼎爐瓶壺,皆是龍紋龍形,以小巧玉佩居多。

瞅瞅,陳青牛此時手上這枚龍紋玉佩,墨綠,顏色極正,名琇瑩,典型的河磨玉老籽料,被譽為「千年璞」,在數百年前早已被大隋朝廷壟斷,挖掘殆盡,陳青牛一見鍾情的這枚玉佩神采飛揚,無論質地、雕工還是神意,三者無疑俱是上品。

儒家祖師爺早早留下一句訓言:君子佩玉!

為何?除了合乎禮儀的「好看」之外,自然暗藏學問,後世一位碩儒道破天機,那就是「玉,石之精魄,孕育五德,可助修身」,真正重要的還是這份解釋的言下之意,一塊美玉能夠承載功德!即藏風聚水,儒家君子常年懸佩,可以蓄留正氣,積攢陰德,便能諸邪不侵。

加上另外一只箱子,零零總總,器物四十六件,十之五六都已經蘊含有靈氣,程度不同,不過尚無一物能夠僥幸生出天然靈性,這也在常理之中,勢力最大的三教儒釋道,釋道二教,不知為何總能惠澤身邊,例如那些廣為流傳的諸多神仙志怪小說里,往往有一根燈芯聽佛法而成精,鼠啃菩薩蒲團而得道,似乎佛道兩教的大神通修士,騎乘的座駕也往往開竅自悟,大多在主人證道之後,要么一同飛升,要么遺留人間,雄踞一方,不輸小國君主。

唯獨與讀書人有關的典故,多與古宅狐精相關,或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為民請命,斬殺妖物,很少聽說讀書人身邊的器物或是寵物,能夠沾染主人氣運,一舉化人。

約莫是老天爺的補償,讀書人,尤其是讀出一肚子浩然氣的君子、儒聖,他們身上那股氣息,對身邊物品的「渲染」、「浸透」,要遠遠比釋道兩教更為顯著。

這兩大箱子東西,陳青牛除了極少數幾件收入囊中,多是送給白蛟,讓其幫忙溫養。

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小院內,年幼白蛟趴在箱子邊緣上,撅起屁股,腦袋幾乎埋入珠寶古董之中。

藤椅上的紅衣女鬼側身而躺,曲線畢露,望著這條上岸小蛟。

少年坐在台階上,之前裝模作樣在白蛟和箱子周圍打轉,好不容易才壓抑下蠢蠢欲動的收藏嗜好,現在仍是有些眼饞,憤憤然道:「暴殄天物!」

原本與少年獨處從不開口的女鬼,在破戒之後便無所謂了,嗓音柔媚道:「那些東西,是燙手芋頭,你拿到手容易,但是想取下來,可能就要撕下一層皮。」

少年嘆了口氣,老氣橫秋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女鬼幽幽道:「此言大謬。」

少年心不在焉,並不曾聽到他這位朱紅姐姐的細語呢喃。

要說腰玉,自是一樁美事雅事。

可腰圍一圈都懸掛上玉佩,怎么看都像是個兜售假玉的販子,要不然就是腦子有坑的無知巨賈。

眼前就有這么大煞風景的一位,只見懸滿一身的琳琅美玉,隨著年幼白蛟歡快旋轉嬌軀,白裙搖曳,如飛雪濺起,玉佩相互敲擊,清脆悅耳。

紫竹躺椅上的紅衣女鬼側過身,望向歡聲笑語天真無邪的白蛟,看不清紅巾後邊的表情。

陳青牛神游萬里。

「子不語怪、力、亂、神。」

「聖人教化萬民,功在千秋,唯獨誤我一樁長生事。」

其中玄機,陳青牛揣摩不透,翻閱歷代客卿筆札,對於那位被尊奉為儒教教主的至聖先師,對其道德文章從無異議,唯獨在修行一事上,褒貶不一。

一聲怒喝如春雷在小院上空響起,「豎子安敢竊取王府氣數?!」

一道瘦弱身影瞬間劃空而來,正是五陽派道士陸法真,站定後見到郡主朱真嬰也在場,微微訝異,但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陰沉視線在陳青牛和白蛟身上轉換,最後一手負後,一手在袖中掐訣,對前者冷笑道:「小子,勸你不要得寸進尺!真當貧道的祖傳神霄符是那鬼畫符不成?!」

陳青牛和顏悅色道:「道長且慢,莫急著動手。」

陸法真怒道:「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今日貧道拼得被王爺怪罪,也定要將你這無恥小賊打殺當場!」

朱真嬰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年幼白蛟給嚇得瑟瑟發抖,終於開始覺得這座王府不宜久留。

陳青牛笑眯眯招呼道:「真人,咱們坐下聊。」

由不得陸法真拒絕,陳青牛已經轉頭對朱真嬰笑道:「郡主,勞煩你讓人幫忙准備一下茶水,我要借此機會,向真人討教些道法真諦。」

朱真嬰直接說道:「我來煮茶便是。」

陸法真對朱真嬰恭恭敬敬打了個稽首,她畢竟是最得寵的藩王嫡女,饒是在藩邸地位超然的陸法真,也不敢妄自托大,畢竟他還希冀著依靠朱鴻贏,為自己贏得一個朝廷敕封的「真君」頭銜,在朱雀王朝,在世的道教真人,真君數量有個定數,一律是八人,只有誰飛升或是「仙逝」了,才由某位德高望重的道門大真人頂替上。陸法真自認是有實力有去爭一爭的,若是能夠與那位紅衣女鬼順利結成雙修道侶,助自己提升一個大境界,那么「真君」更是板上釘釘。

既然形勢一片大好,那就莫要險中求富貴了。

這也是陸法真當下跟陳青牛如此好說話的一個重要原因。

陸法真當然早就知曉白蛟的身份,它母親的夭折,與這位五陽派道人的布局謀劃,不無關系。只不過那場聲勢浩大的商湖廝殺,到頭來各方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很大程度上,此事也是陸法真在藩邸雖然貴為首席供奉,卻未能夠手握實權的根源所在。當初朱鴻贏不惜調動那么多架誅神弩,可謂驚動朝野,事後連皇帝陛下都對西涼有過一番措辭嚴厲的明文申飭。

陳青牛開門見山道:「我需要這尾小蛟幫忙養育那些錦鯉,助長其龍屬靈氣,它會汲取一定的藩王氣數,只不過它成長起來後,自然也會反哺,陸真人,你我心知肚明,若是調教得當,它對這棟藩邸,絕對是利大於弊,對誰都是大有裨益,甚至連你陸真人,說不得也能沾沾光。」

陸法真嘴角滿是譏諷,言辭更加赤裸露骨,「小子,你當貧道是傻還是蠢?這些不值一提的粗淺門道,還需要你來指手畫腳?難道你真看不出,它從一開始就是貧道的囊中之物?只不過是放養在商湖罷了,否則以它的膽大包天,以區區精怪之身,竟敢勾引堂堂藩王之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老道人身體前傾,放低聲音,臉色陰沉道:「姓陳的,貧道已經與王爺聊過了,不管你是什么客卿,只要是在這里,貧道就由不得你猖狂!是龍,你就盤著,是虎你就卧著!」

陳青牛笑臉如常,擺出一副恨不得把臂言歡的架勢,神色無比熱絡,「陸真人,瞧你這話說的,咱倆不打不相識,如今更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了。這小家伙,以後就靠真人你多照拂了,其實說到底,不過是讓她從商湖把窩挪到了這邊的池子……」

陸法真一針見血,「貧道要它的整座老窩!貧道覬覦那座龍宮寶藏,可不是一年兩年了!」

陳青牛大笑道:「龍宮寶庫,天大的機緣,誰不想要?!」

陸法真殺意盎然,「哦?」

煮茶是一樁費心費力費精神的活計,朱真嬰親自上陣,讓陸法真百感交集。

等到朱真嬰落座後,相對而坐的陳青牛陸法真,兩人就都收斂了許多。

登堂入室的修行之人,歷來瞧不起泥濘里摸爬滾打的凡夫俗子,只不過那些與國同姓的龍子龍孫,便是練氣士,也不敢小覷。

朱真嬰嫻熟煮茶,手法老道,賞心悅目。

陳青牛和陸法真也就只好附庸文雅,暫時放下那份爾虞我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