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一忙碌人(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2580 字 2020-09-04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嗤笑道:「你們幾個家族,在涼州城又沒能只手遮天,還不許別人借此機會,對咱們痛打落水狗?」

「俞本真,你欠揍不是?!」

「呦,不服?」

「你們都給我閉嘴!明日向將軍府交接完軍務,立即趕赴隴上,在此期間,誰都不許擅自行動,聽到了沒有?!」

屋外走廊的紛紛擾擾,隨著依稀可聞的幾聲關門聲,陷入沉靜。

傀儡回到桌子,坐在邊緣,雙腿懸掛在「懸崖」外,望向陳青牛,幸災樂禍道:「其中好像有被你連累的宋家子弟?」

陳青牛問道:「這宋家的底子如何?」

木偶想了想,「土生土長的一窩子將種唄,還能如何。在西北,想要成為一方豪強,靠寒窗苦讀,可不頂用。」

它很快補充道:「不過宋風帆曾經有個讀書種子的長子,早年外出求學,後來傳聞宋夢熊那個兄長,在返鄉後,遇到事情想不開,便投湖自盡了,當時在涼州城鬧得挺大。」

陳青牛好奇問道:「怎么說?」

見識過五百年風風雨雨的傀儡搖晃著雙腿,娓娓道來,無悲無喜,「奴婢如果沒有記錯,那個讀書種子應該叫宋夢麟,也確實是占據了好些涼州文脈才氣的出彩人物,在大隋的觀海書院,拜師於一位儒家君子,剛剛學成歸來,正要赴京趕考,便得到消息,說他心儀已久的女子,給朱鴻贏的三子朱真豹凌辱至死,最後可憐女子的屍體都沒能找到,宋夢麟一介文弱書生,騎馬尚且勉強,更挽不得弓提不了刀,只在大隋士林擁有些許聲望而已,家世又遠遠不及朱真豹,只好給那女子在郊外造了一座衣冠冢……奴婢當時也無所事事,有一夜便潛入宋宅內院,親眼見到宋夢麟在書房與他爹爭執,只是宋風帆哪里敢與藩王之子的朱真豹掰手腕,況且朱真豹的母親更是膏腴大族,老頭子苦口婆心便勸說宋夢麟莫要鑽牛角尖,天底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何必獨獨心系一棵枯草。宋夢麟嘴上應諾下來,當夜便偷偷出府,獨自去藩邸砸門,想要面見藩王朱鴻贏,然後就給朱真豹指使藩邸豪奴,打得宋夢麟遍體鱗傷,尤其是嘴巴都給打得滿是血污,大概是警告他莫要胡說八道吧。」

它語氣幽幽,平淡道:「那一夜,奴婢出不得城,只見到他背靠城門牆根,枯坐了一夜,天一亮,城門開禁,讀書人便一瘸一拐出城去了。當天,便有消息傳入城內,宋家長子,泛舟夜游,酒後失足,溺斃水中……」

陳青牛有些恍然。

所以大隋安植死士在宋風帆身邊,可謂一箭雙雕,就算刺殺朱鴻贏不成,也能讓雙方心懷芥蒂,難以釋懷。甚至說不定真能策反宋家,一不做二不休,倒戈向大隋。

這些年朱鴻贏格外器重宋夢熊,在邊關上進階神速,官場攀爬得飛快,甚至那些說他有意將宋氏次子收為女婿的流言蜚語,藩邸也從未大力遏制,這里頭未曾沒有朱鴻贏在補償宋家的心思。

陳青牛問道:「寶誥宗位於朱雀大隋接壤邊境,作為宗字輩的龐然大物,哪怕座位墊底,那也不是尋常幫派能夠比肩,寶誥宗跟西涼鐵騎的這樁聯姻,是朱雀皇帝授意,還是朱鴻嬴自己布局?」

木偶沒好氣道:「這種在藩王府邸都屬於頭等機密的要事,我如何辨認虛實真偽?」

陳青牛輕輕點頭,以為然。

對於藩王朱鴻贏,陳青牛對其認知,從最初的輕視,到如今的忌憚,不斷拔高。

陳青牛還記得自己離開涼州城之前,跟朱鴻贏有過一場私下的見面。

是朱真嬰牽的線,她和涼王妃崔幼微都在場,除此之外,朱鴻贏只讓貼身扈從賀先生站在遠處,這放在世家士族之中,就屬於極為親近的「通家之好」了。

朱鴻贏開門見山地自罰一杯,歉意道:「商湖刺殺一案,是本王連累陳仙師了。」

陳青牛也跟著喝了一杯酒,然後擺手笑道:「也是命里該有這一劫。與王爺有關系,但關系不大。劫數一事,玄之又玄,最怕它將至未至,尤其是堪堪懸在命門外一線,又最喜它有驚無險從命里渡過了。諸子百家、萬千修士的種種生死關,大多如此。若是較真起來,我還要感謝王爺才對。」

朱鴻贏松了口氣,感慨道:「原來如此。本王受教了。」

之後陳青牛便說要去西涼關外歷練一番,短則半年,長則兩年。朱鴻贏自然是一口應承下來,只是好奇詢問陳青牛難道還是兵家修士不成,陳青牛便含糊帶過。朱鴻贏何等老辣,便不再刨根問底。兩人一番商議,陳青牛主動要求在涼州逗留兩旬,其中半數時光就出城游玩,試試看能否讓那名宗師刺客咬餌上鉤。

朱鴻贏問道:「即便那名刺客的實力超凡入聖,恐怕也不至於這般膽大包天吧?」

陳青牛笑道:「如果連王爺都如此想,那么刺客就有可趁之機了,當然,我也就有反殺機會了。」

朱鴻贏哈哈大笑,「我便讓賀先生隱匿暗處,既算本王和王府略盡棉薄之力,也不至於壞了陳仙師的精心布局。」

陳青牛沒有拒絕,舉杯敬酒,「感激不盡。」

只不過在那之後,刺客始終不曾露面。

這樁風波就暫時只能是一筆帶過了。

在那之後,陳青牛離開藩王府花園,返回元嘉圃,還有兩小插曲,一個就是隨行的朱真嬰好奇詢問,當時商湖喝花酒,為何要作弄那個領路登船的青樓小廝,將五十兩賞銀說成了六十兩,如此一來,按照船上老鴇南雁的說法以及做派,那小廝豈不是要吃足苦頭,少不得挨一頓暴揍。陳青牛也沒有如何賣關子,跟她說了三句話,算是解釋了其中緣由。

「一個陌生人的心眼好壞,關我什么事請。」

「但不夠聰明,卻偏偏喜歡耍小聰明,是活不下去的。」

「我希望那個在你我身後偷偷吐口水、心眼不算太好的青樓小廝,明白這個道理,畢竟我也是如他這般混出頭的,說到底,我是在自省罷了,千萬別得意忘形,以後混得比他還不如。」

當時朱真嬰聽完之後,一臉匪夷所思。

大致意思是你都已經貴為觀音座客卿了,還這么有閑情逸致?何至於活得如此謹小慎微?

在她看來,那位小廝,何其無足輕重,一手指頭碾死算數。

天恩浩盪,雷霆震怒,兩者皆由她這些人,隨心所欲。

陳青牛當時也懶得與她說什么,各人各命,不能強求。

之後的插曲就是崔幼微托人送去的禮物,當時陳青牛也仔細查探過,並沒有發現異樣,哪里想到會有這么大一個「驚喜」。

————

木偶沒來由冒出一句,「你聽聞宋氏長子的慘事後,就沒有半點心情起伏?」

陳青牛斜瞥了它一眼。

它氣咻咻坐起身,返回行囊那幅畫卷上躺著裝死,大概是對陳青牛的鐵石心腸,心懷不滿。

世上獨不缺幸運人,人間獨不缺辛酸事。

若是人人羨慕事事憐憫,天下第一大忙碌人。